忍不住纠错,叹息当年破题为稳妥而过于求平、落了俗套;又有时为满篇的朱圈脸红眼热,感慨傅先生到底偏爱他。
他又疲倦又兴奋,偏不承认还喜欢这些没用的东西,好容易整理出一沓子像样的旧作,脱了长衫胡乱洗漱一番便趴在床上沉沉睡去。
天还未亮的时候陈凌就醒了。
真是难得的早起。比当日偷偷去看拂方时起得还早,早得多。
陆识忍也该起了罢?
其实陈凌有东厢房的钥匙。东厢房本就是他读书的地方,不过自陆识忍住下后他未再踏足一步,钥匙也随意收在了一只方盒中。
既然他以为昨夜早睡的陆识忍睡够了,那么不客气地敲门又无人回应——
此时陈凌正把陆识忍设想为一个必须打倒的敌手,他赤手空拳上阵全凭腔中一股热血,断没有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
好在房中传来不小的动静,打消了他破门而入的不道德念头。
什么东西被摔到地上,又连带撞倒几个小物件。
很快陆识忍揉按着钝痛的后脑开了门,剑眉紧皱,深邃的黑灰色眼眸还有些睁不开,薄唇的色泽愈淡、抿出一条直线。
假如陈凌懂得观察,他就会明白陆识忍眼下脾气恶劣得要命;可陈少爷性子里也有些唯我独尊的意思,既下定决心展现他做主人的身份地位,再不能轻易教混账表弟踩在他头上,又怎么可能小心翼翼地顺着陆识忍的心意来?
那还算什么较量!
“有事?”陆识忍的声音低沉而冰凉,被吵醒的不满转化为恶气萦绕在他的眉眼。
“有事。”陈凌颔首,从背后拿出一沓精挑细选的文章示意他接过。
陆识忍淡淡扫了一眼,没有接。
“这是你哥哥我的文章。本来昨夜便要拿与你看,可你是不是心虚了?嗯陆识忍?怎么前日不早睡,后日不早睡,偏偏昨夜睡得那样早。你不是爱坐在窗前写……东西么?”唉,他怎么、怎么会说出这些,最后一句很不必要。陈凌有些尴尬。
陆识忍轻不可见地挑眉,可他依旧没有接陈凌的文章。
“我为什麽要看?”
嘿这忘八子、洋人的奴才——陈凌上前一步,“凡事讲究实证。你空口白牙说我‘装模作样’,我总要辩驳一回。拿着。欸你——”
陆识忍这一觉睡得头晕脑胀,缺乏糖分的大脑刹那恍惚,而视线从黑暗中恢复时陈凌的脸已凑了上来。
好近。
与梦中朦胧而闷热的场景意外重叠。
柔软湿润的触感……压抑昏暗的书店角落……他翻看诗话时突然被陈——
他还没有清醒,魂魄在梦幻与现实的交界处游荡,竟误以为表哥陈凌要吻他,寻常镇定自若的眼中流露慌张,连忙一把抽出陈凌手里的文章隔在他们二人中间。
陈凌的脸颊被陆识忍的手背重重打了一下,他不禁闷哼出声,后退两步站定。
陆识忍什么毛病?他真是病得不清!看便看,这样急……
“咳,你随便看看罢。我晓得你旧学功底不怎麽样,不过你总读过《论语》、《孝经》?”
因拿了他的文章,陆识忍少不得拣几篇翻看。他很不耐烦,一心想赶走陈凌好回去补眠。
陈凌抱臂等了一会儿,见陆识忍始终不说话,又开口替他的旧作解释一二:“有些的确做的不好,那时书读的窄——”
陆识忍垂眸掩去惊羡和欣赏,冷着声不肯轻易认错,反还要羞辱陈凌:“我不懂表哥你的意思。为什么只拿以前的东西出来,你难道不知道你现下做不出这些?不,依我想,你很知道的。陈凌呵,你在泥一般的乡下把才气磋磨得一干二净!你怎么还能不觉得惭愧?你到底在得意什麽?怀念什麽?我哪一句说得你不舒服了?可曾污蔑你陈少爷?”
“我……你——”陈凌张口结舌。
“既然表哥在意我昨日的话,那就算我不该说罢。”陆识忍冷笑一声,伸出手臂等陈凌把文章拿回去。
陈凌万想不到混账表弟实乃狂人一个!他自己在吴城够“横行霸道”的了,也不曾纵性至如此地步!
怒从心起。
冲动而鲁莽。
他将一沓子“废纸”拍在对方倨傲不恭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