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太阳依旧沉睡于地平线下,明月则缩居天际、黯淡得好似一枚硬币状薄云。
陈凌眼睁睁看着他的心血从陆识忍的脸、脖颈、肩膀处不断滑落,有些曾碰到他的手臂,然而他的指尖颤动了两下,仅此而已,没有任何更大胆的动作。
一张张白纸墨字堆落在脚下,仿佛是一夜小雪后推窗而望时收获的冷景。
陆识忍被陈凌突发的举动钉在了原地,没说完的批评就此成为压箱底的腹稿。
“……陈凌,”他很明显地顿了一下,“你……”
“你什么你——!”陈凌眼角微红,横眉怒视,又无意识地伸出舌尖舔舐干燥的唇。
清醒时的心智姗姗来迟,陆识忍不再说话,单退后了半步。他整张脸藏在门檐投射下来的阴影里,显得强势而绝对冷峻无情。
陈凌忽然预感陆识忍不会再与自己在这件事上做任何纠缠。
人家讲乱拳打死老师傅,他倒好,哼,一通莽撞自损八百还有的剩。
叫陈凌说中了。
陆识忍果真阖上门隔绝了联系,干脆利落、毫不迟疑。
既是毫不迟疑,亦是慌不择路。
可惜两个人谁也没发现,谁也没心思再续这一场任性幼稚的口角。
陈凌悔意顿生。
他很不该为出一时的恶气而扔了读书时作的文章。像是亲手抛弃了过往,消灭了陈庸止存在过的痕迹。
恶气没有出够,反而徒增怅惘。
雪白的纸在突来的卷地风的吹拂下散得满院子都是;青砖上留有昨日的雨水,几息工夫便吃透了纸。
这时候再犹疑是否去捡全然无意义。
陈凌不免失魂落魄,回到自己的房间歪坐在书桌前的雕花木椅上;扔出“废纸”的手随着他的注视一阵酥麻发颤。
我在得意什麽、怀念什麽?
原来在陆识忍的眼中……我是这样的可恶。
陈凌托腮沉思片刻,抬眼瞥见摆在桌角重金购置的潇湘竹笔洗,乍觉得它除了样式雅致没有一项长处:倘若还每日习字、练习八股……天底下认真求学的读书人皆不会用它。
我在得意什麽?
我……
船头的人慢悠悠转过脸来,一双眼睛盯紧了他,带着烟草苦涩气息的手指在他的额头、眉心以至唇峰上写下一个湿漉漉的“可惜”。
头戴瓜皮绒帽的同窗们指着他们两个纵声哄笑,姆妈与爸爸则在河岸上朝他和蔼地笑——
!
是梦。是梦啊。
陈凌险些坐在椅子上睡着。昨夜翻找旧日习作没睡好的缘故。
他反复抿唇,终于忘却了那以假乱真的荒谬幻觉——
嗳,混账东西。
每天盯着我瞧、问些稀奇古怪的问题,就为了有一日站在高处揪住我的毛病么。他真是闲得发慌!
想至此,陈凌少不得强振精神拉开书桌左侧的大抽屉,搬出一只青皮竹制书箱。
正欲开箱,又停下手中动作对着空气发起痴怔来。
“庸止啊,宋人蜀刻本、书棚本虽善,若得和国刻本参照,补缺改错,吾学大兴!你呵家境优渥,不必为稻粱谋,将来勉力搜寻旧籍,浩浩藏或未可建,便独成一家之学,吾心安耶。再者……”
涯州先生捋起几根灰白的须喝了一口羊汤,遍布褐斑的脸在蒸腾上涌的雾中模糊不清。
虽是老师席间的无心寄语,陈凌却备受鼓舞,几年来陆陆续续收集了大半箱世间罕见的古籍善本。
购买古书是他最奢侈的娱乐活动。小富小贵人家的子弟再爱这些东西,也绝不敢轻易出手。轻则举家三餐食粥,重则家宅转手他人,祖上几代积攒的财富转眼作云烟。
看准陈少爷的钱袋子来求他入股生意的行商并不知道陈凌有这样的“雅好”,曾偶然地聚在一起嘀咕这位天真的出资者、冤大头:
虽则也有赔本的时候,但真是财神爷庇佑,粗略算算陈少爷也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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