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马路两旁的小饭馆各摆出几张木桌与藤椅,不多时便坐满了食客。
焦黄的锅巴饭、烂肉面、藕荷色的肉馄饨、焖熟的菜饭由竹筷送入大张的口,这一盘刚吃得不剩汤汁,那一碟脆嫩清爽的炒黄瓜或者炒豇豆又端上来。
陈凌黑沉着脸走到戏园门口,售卖纸烟与西瓜子的小囡怯生生地让开、想了又想还是与他开口:
“陈少爷,有人喊你呢。”
陈凌脚步一顿转身看去,不免奇怪道:“恒森?你怎麽也出来了?”
“坐了半天,也该家去了。刚才我就叫你等等我,和黄四说几句话的工夫,你就溜啦?”范恒森大步赶上陈凌,手搭在他的肩头,“我们去吃饭罢。你总别告我你在家吃过了……不曾?”
“……没吃。”
“嘿嘿,我就晓得。”
陈凌舀了一碗浓白滚烫的鱼汤,想起读书时常与梅瑜安几个来此吃饭、彼此笑闹宽慰,因而紧绷的身体松快不少。
范恒森即将娶妻成家,自认在他们这群同窗里心智更成熟些,这股责任催促着他开口劝陈凌两句:
“你今天来找拂方?唉,庸——阿凌,算我多嘴罢,你以后、和那个戏子不要再有什麽往来才好……瑜安他,我们瞧着是漫不经心,实则呢心思顶多。我不晓得你心里怎麽想他两个,总之,在我呢,瑜安与那拂方有的要闹。你且冷眼看罢,不出今年新历的春节,他们就要闹出一件大事!哼。真是不像话。”
“恒森。”陈凌抬头看旧友,一副郑重请教的态度。
范恒森见他竟在吃饭时破了“食不言”的例,少不得心生悔意:“哎唷,你当我什麽也没说罢。”
“嗯?你说了什麽?对不住对不住,我没听见。”
“呃,我、我什麽也没说呀。”原来阿凌没把他的话听进去——这家伙,又出神想事情!范恒森哭笑不得,既然无关他的冒失劝告,就惬意地好奇起那件让陈凌破例的事。
“唔,我是想问你,恒森,你觉得我读书时装模作样麽?”
“装模作样?”范恒森瞪大了眼睛,“你还装模作样?哈哈,要是说你庸止——你当年不爱读书,那我们几个伴读的书童可怎麽说!嘶……是谁这麽说你了?他是哪里的天才,师承哪位不出世的老先生?乖乖隆地咚!啧啧,厉害耶。”
陈凌摇摇头,冷笑一声不作答。
想起陆识忍他便愈加心烦意乱、食欲低迷,索性放下调羹靠在椅背上赏风景。
从二楼包厢的窗可以望得远处几家酒楼的红灯笼。
隔壁唱买卖的稍作歇息、清泠如山泉的嗓音又渐渐和着弦琴响起:
“昨夜寺里钟铃当断渡,檐下金燕报我他心意,只恨他各煞才脚上穿不烂青云靴,唯愿那明皇呀降旨除了我的名。”
一个“名”字幽幽绕梁而上,调高而凄,三弦颤动不止,非心碎者不敢如此炫技。
范恒森默默侧耳听这珠玉落盘似的妙音,在其收声换调的当口忍不住拍手叫好:
“嗳,《阳关怨》这样的旧曲,现今不大有人愿唱了……”
陈凌却暗自心惊,他不是第一次听这支曲,如何头一回听出是两个男人的爱恨来?
他定是被陆识忍的混账话气糊涂了,一定是。
一定是。
陈凌与范恒森坐在楼上一直听至隔壁的唱曲彻底歇声,才付了饭钱各自回家。
时近十点钟,陆识忍却早早睡下了。
东厢房漆黑一团,隔着玻璃窗只能望见衣架书橱一类的轮廓。
恒森说得对,哪怕他陈凌确是心甘情愿地放弃了那些,也没有陆识忍一个外人可以置喙的地方。他曾因念书吃过的苦头,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冷月倒映在院内低凹处的一洼雨水上,这许是它今夜在人间的最后阵地。
那皎洁无垠的银辉节节败退,不意输给在箱笼中翻找旧日课业的青年——青年举着灯跪坐在地、桃花眼中的灯焰熠熠跃动,他几乎是捧出一册又一册的习作,就着恭敬的姿势回忆幼少时耗尽心力而成的之乎者也与噫吁嚱。
八盏煤油灯。一轮月而已。
陈凌一找就是好几个钟头,有时看着自己做的不好的文章便忍不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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