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那一摞半的旧书依旧在眼前。
隔着陈凌一声无端的、令人厌恶的“哈哈”,影影绰绰朝他道别。
红绳子。
手指缝间屑屑掉落的白灰。
避雨时店家挤眉弄眼递来的艳/俗画片。
爱好观察的人要留意的景象太多、太多了,稍不留意便错估了它在他心底的价值。
陆识忍看着桌上的赋话将欲迟疑,泛黄的旧本幻作一具烂漫天真的年少人、轻飘飘甩袖画出偌大一只圆,一把将他推回陈凌的身边。
“怎样——是哪一位朋友写与你的麽?”果然,陈凌开始出汗,大腿内侧黏腻一片;然而他以为挪动大腿的姿势过于猥琐,自然不肯在无端出神的陆识忍面前出洋相。
忍着罢。把这件小事敷衍过去便好了。
因着热闷,他的呼吸渐渐沉重起来,鼻尖露出一点活泼湿润的红。
陆识忍心中恶气顿生——他实在看不得陈凌如今的模样——拆了他的信、还忝着脸打探内容。这个人究竟有没有一丝羞耻心?!
陈凌啊陈凌,你个蠢材,把天赋的才气和以命相搏的智勇浪费得一干二净!
陆识忍不容陈凌辩解(陈凌也全不晓得表弟这麽想他),冷冰冰地剜了他一眼,把信重新塞入信封扔在陈凌的赋话正上方。
歪斜着盖住了曾经的陈凌。
这信更令他失望。
前因少叙,总之陆识忍原先学校诗社的一位女同学通过老程得知了陈府的地址,出于一些少女的心思、且在同龄“军师”们的指点下隐去了自己的痕迹,含蓄地问陆识忍的近况,包括他底经济与他底学习。
青春年华的好女儿把伊羞涩朦胧的爱编织在洋文的字符里,有心爱她的人自然读得明白。
陆识忍勉强读了三行莎士比亚的诗,实在想不出记忆里溜肩宽背、或高或矮的女同学有哪一个会写信来;再往下看,莎翁与他笔下的女主角退场谢幕,便再没有意思。
毋怪他年少不识风情。
其实陆识忍早已懂得欣赏异性的美,可上沪的学校里竟没一个女同学教他惊叹、着迷。
法式巴黎风的长裙与高领至脖颈的旗袍号称剪裁得宜,却完全暴露了女性生长时身体的野蛮阴影:胳膊太粗,腰身太宽,高个子也还是矮,宽额圆下巴在毛茸茸的卷发中失去灵气。
她们十七八岁的身体与心理急于发育,原本白嫩的肌肤在生理激素的刺激下粗糙黯淡,原本娇软的嗓音在新歌曲与同伴的鼓舞下矫揉造作,原本单纯的心灵则在一年又一年的虚度中愚昧难看。
……还不如表哥陈凌——
罢了,陈凌终究也是个可恶的废物罢了。
“废物”陈凌见陆识忍的脸色不好,思来想去琢磨出个缘由,这才暂时容忍了表弟接二连三的无礼:
我倒险些忘了,他现在这麽个情形,自然最盼望父母来信叫他去英吉利!女人的信再怎麽温柔深情也没用呀。嗳,他这混账还真是男女不忌——惹了人家的心,竟忒无情——到我家来恐怕也有躲情债的打算罢?
陈少爷在风月场里逍遥自在几多年,尚未惹出一次情债,不由心情复杂;可要说羡慕陆识忍……怎么可能!那麽是嫉妒——他及时刹住念头,决定再安慰一回陆识忍,勉力做出兄长的样子。
唉,误拆信封的事就此可了。
他悠悠吁出一口气,大腿与后背也不那么热了。
天真的幻觉。
偏陈凌还顾忌着与陆识忍的牵扯问题,特将对方设想成梅瑜安的大哥、或者其他生意场上打交道的人,风流俊朗的脸上掩去真心、皆是虚情假意:
“说起来,你的行李也不晓得是哪个收拾的,轻轻一放便散了架。蒋妈收拾的时候我看了一眼,嗳,陆识忍,你难道和我姆妈撒谎了——哪里就要穿那些一式一样、至少我看不出差别的老气衣服!
“你家既能举家搬去欧洲——这个不讲了。咳,也却不必谢我——过几天跟我去做几件新衣服,既然还没信来喊你去英吉利……澜前桥下的裁缝、他家手艺眼光么很不错的。怎麽样,依你看呢?”
陈凌做这个最熟练,似乎天生习惯觥筹交错、虚与委蛇的往来,全不显刻意生涩。难怪梅家长子瑜昶将他视为同类呀。
真是画蛇添足。
自找麻烦!
陆识忍的喉结又动了一下。
屡次掠夺他的心神的桃花眼比往日更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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