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更多情而似伪;微笑时唇峰轻颤,鼻尖的红摇摇欲坠,仿若海边孤寂自溺的半面夕阳,诱得游客伸出双臂挽留它的消逝、恳请它呵护珍重时光。
然而全是泡影。
既是自溺,谁能拦得住?谁也拦不住。
他原以为懂得利用长相优势的人不可恶,在张家别墅见表哥婉拒众人的戏弄时,便是这麽想的;可现在轮到他自己承受陈凌的虚伪。
这样假意的、愚蠢的、刻薄的……难以忍受的笑。
可恶至极的陈凌。
可恶!
嗳,陈凌!陈!
他对陈凌的期待全落了空。他究竟凭什麽自顾自地拼凑陈凌的过去,又希望、幻想对方能了解他——至少与其余的密斯特们不一样,至少不该用这副面孔暗讽他……
与父母分开后的陆识忍曾挨过饿,也受过冻。
服侍他的老程实在不是个合格的仆人。这老头待陆识忍很不精细,教一个不懂生活常识的孩子吃了多年温凉寡淡的饭菜,而一件新做的衣服沾上污渍便再洗不干净。
后来么老头总算舍得将属于他支配的银元挪出指甲大的几个铜子与洗衣妇,然而棚户妇人的两只手对付不来这样高级易坏的好布料。
陆识忍也不清楚自什么时候起他就习惯戴一顶黑礼帽、穿深色硬挺制服出门。每日如此,年年如此。他不与老程计较的原因……说起来倒很有些可怖。那么暂且不讲。
真是怪人有怪事。
雨后吴城河道上涨,凉风捎来青苔即将腐烂的气味,呼唤夏季的降临,祈愿狂风暴雨的清洗。
理智短暂地登场虚晃作势,随即连带着它的影儿远走。
一如他被混混们推入河道时。
越是警惕自己对陈凌过分的关注,越是无法遏止心头的怒火——
陈府里谁都可以随便拆了他的信,唯独你陈凌!陈凌——
无月的夜。
跃下高墙的少年。
怀中紧紧揽住的线装旧本。
唯独你陈凌——
他再不能做理中客、做隔岸观火的他/妈/的狗屁观察者!
“你到底得意什麽?”他冷喝出声。
陈凌收起微笑坐直身躯,些许前倾的防备姿势使得两膝与陆识忍的相碰撞。
皆是敲不碎的硬骨头。
“拆看我的信很得意?”颇有几分确凿意思。
“不得意——不对,我为什麽得意?你——”鼻尖的红跌断了身子,留下一片惨白。
陆识忍打断陈凌的话,“你爸爸在上沪,所以你便拆了看?呵,陈凌,你真读过哪怕一本书没有?你知道什麽是礼数——想来你不知道。人家说你以前读了多少书,依我看,只怕你从未读懂圣贤书的道理,背得烂熟又能有什么用——可惜、可惜……装模作样十几年,现在好享受自由了是么。”
“你又懂我什麽?‘你爸爸’……我爸爸不是你的姨夫?!你/他/妈再说一次试试?”陈凌气极反笑,脸色发白,牙齿咬合时不慎咬破了舌尖,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
陆识忍凭什么宣布他自不自由的事?
他这算什么!装模作样?哈,他怎麽敢这样和我说话!
两人僵持着坐在一处,冷脸对视。
陈凌舔了舔牙齿,舌尖的伤口备受折磨。他理所当然地把这一切归罪于陆识忍的犯病。
是的,他想通了,表弟陆识忍的头脑里很有病、病的不清。
躲在廊柱后不敢吱声的老胡眼瞧少爷光火得要揍表少爷——
“啊,那什么,少爷耶,我可找到你啦。春柳班哩来了个新面孔仔外头,他说拂方有急事要你去呐。”
陈凌如何也想不到老胡会在这时候帮他的倒忙、破坏他做主人、做兄长的气焰,两手攥紧成拳,直盯着陆识忍的眼睛不肯示弱。
“少爷耶,人还在等呢,总……喔不要紧罢。茶他吃了两碗了。”老胡探进来半个脑袋,笑嘻嘻地催他。
陈凌又气又恨,瞪了老胡一眼,然而拂方的事也重要,终大叹一声站起来。
裤腿上的绸带随他的动作而飘动,幅度愈大而失去潇洒。
结果又没见着拂方。
两头不顺,他爷爷的干受陆识忍的气!他陈少爷什麽时候要在自己家忍气吞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