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明兜头作了一个大揖道:“如此小弟一切奉托了。”
羹尧笑道:“如只为此一事,愚兄决尽全力,谁叫我是贤弟的盟兄呢?”
说罢两人相与大笑,又谈了半会,高明才告辞下楼。羹尧独坐楼上想着高明一段情形,不由心中奇怪。但因太子允-与诸皇子争相养士的风尚,平日早有所闻,也未十分思索,便在镜前几上,寻出纸笔,将天遁剑法口诀说明写好。看看天已将黑,仆从掌上灯来,又就灯下看了一遍,放在手边。不一会,孙三奶奶和剑奴两人又送来晚餐,便将所写底稿交两人带去,嘱其转交中凤。一宿无话,第二天一早,中凤便拿着一个纸卷,笑着走来道:“师兄,你瞧一瞧看,我画错没有?”
羹尧接过一看,却是一叠素笺,上面写着一笔灵飞经小楷,字迹秀丽异常,再一细看,不但昨日自己所写的剑诀说明已经全抄得整整齐齐,并且还附有六十四个图样,那图画得十分生动,无一不确如诀窍,不由惊异道:“师妹不但剑术神妙,画法、书法均臻上乘,而且这套剑法我只匆匆练了一趟,只凭口诀和说明,便能将秘奥之处全画出来一点不错,这天资的颖悟也就令人可惊了。”
中凤笑道:“承蒙过奖,实不敢当。不瞒你说,从昨晚乳母和剑奴将这剑诀带回去,我恐怕忘记了,便连夜半记半悟的,先把图画起来,就这样还错了好几式,半夜里睡在床上老睡不着,好不容易才悟出来,改了又改,还不知道对不对呢?千万不要骗我才好。”
羹尧笑道:“对,对,没有一处不对,不过这说明好像多出若干句来了,是师妹替我修正的吗?”
中凤脸上一红道:“那是我一招一招的,用剑比着你的口诀,再记着你的身法、手法、步法慢慢的悟出来的,因为恐怕忘了,所以随时记在说明里面,在抄的时候,一时大意,连我添的也抄上了,您可不要见怪。”
羹尧笑道:“师妹注得比我更详更恰当,岂有见怪之理?”
中凤道:“师兄真打算骗我呢,你是顾师伯一手教出来的,又有若干年的工夫在上面,我不过看了一趟,纵有口诀,那说明怎么会比你自己注得详确?便三岁孩子也不会相信,你快随我到下面院子里去,再练一趟给我看看,便可以知道错不错。”
羹尧见她娇憨满面,不忍相拒,便笑道:“这倒使得,等我再练一趟,你便知道我不是骗你了。”
说罢,索性将长袍脱去,提剑下楼。中凤跟着,一同到了楼下院落里面,又把那套剑法,从头练了一趟,一招一式随口解释着。中凤看着问着,一一记好。等羹尧练完,果然那本图诀只错了三五处,这才喜孜孜的向羹尧借过那剑,自己又练了一趟笑道:“万事都不是可以一蹴而成的,你瞧,剑法还是这套剑法,剑也还是这口剑,怎么只换了一个人便处处都是别扭,你看你使得多么神妙,一到我手里便全成了破绽了。”
说着将剑仍还羹尧娇笑道,羹尧接过剑来也笑道:“当初恩师教我这套剑法,我整整学了大半年才全会,师妹只看两趟,便能一招不差,天下哪还有比你再聪明的?至于身手步法,那是要凭工夫练出来的,诚如尊言,天下事决没有一蹴而就的,你只要有个几年工夫,还愁我不甘拜下风吗?”
中凤一笑,又嗔道:“你全在骗人,鬼才相信呢!”
说罢一同上楼,将所抄图诀说明,又添注了几处,匆匆携去道:“我还有点事,暂时失陪了。”
便下楼而去,羹尧对于这位小师妹不由更加钦佩。不知不觉在云家堡流连了五六天,羹尧因必须在年前赶回省母,高明更因有事在身,便一同向云氏父子告辞上路。云霄也不强留,只笑向高明道:“高爷千万莫负老朽所托,至迟新年,我必到京拜谒,并须寻那嵩山毕五,把那一本帐算清。”
说罢,便吩咐置酒与高年马三人饯行,这一席酒,较之那天初来,更为热闹,席散以后,约定次日一早登程,当晚人静以后,羹尧正待安歇,忽然中凤翩然上楼道:“师哥,前几天我和你说的话记得吗?”
羹尧不禁愕然道:“你是说鱼师妹嘱咐的话吗?小弟记得。”
中凤一双澄如秋水的妙目,看着他一笑道:“还有呢?”
羹尧正在想着,中凤道:“这个人,怎么才只两三天功夫,便把事情忘记了,就记不得我曾经说过,要送你一件东西吗?”
说罢,把手一扬,将一个纸卷递在羹尧手上笑道:“不成玩艺,你留着当个此行纪念吧!”
羹尧打开一看,那纸卷中却是尺许白绫,上面精绣着一幅卞庄子刺虎图,不但人和虎锈得栩栩如生,便山石补景,也颇饶宋元画意,但并无款识,只在左角用朱丝绣着中凤两字篆文图书,不由赞不绝口,连连夸好。中凤倏然面色一沉道:“师哥且慢谬赞,你知道我送这幅东西给你的意思吗?”
羹尧不禁又是一怔道:“小弟实在一时糊涂,不知师妹有何深意,能明白见告吗?”
中凤正色道:“你既不知道,本来暂时我也不必告诉你。不过我可以对你说的,这幅东西的粉本是周浔周师叔给我的,他教我把那幅画送给你,并且说,你此回京,一定非得意不可,假使一旦风云际会,只能照此图寓意做去,前程不可限量,望你善体顾师叔训示,做一个不世出的奇男子,在这发轫之初,先拿定主张,不要自误。”
羹尧不禁悚然道:“周师叔现在何处?前此在兴隆集,便蒙他相助,能令我一见吗?”
中凤道:“他早已走了,不到时候,你也决难见着,不过诸位师伯叔,都对你寄以极大期望,还望你不负顾师伯叔一番教诲才好。”
羹尧连忙站起来躬身道:“承师妹一再提示,小弟决定牢守师训,不敢忘却自己的本来面目。”
中凤不禁嫣然一笑道:“能如此才好,你再仔细看一看,这卞庄子的面貌有点像谁?”
羹尧闻言再把那幅绣像一看,那卞庄子的相貌竟和自己的面目一般无二,猛然想起高明之言,不由恍然大悟道:“小弟实在愚鲁,料想连日所遇,都已尽在各位师伯和师妹的眼中,此番回京,如有遭际,决当遵照此图寓意做去便了。”
中凤又看着他抿嘴一笑道:“原来你也有个明白的时候,既然知道此意那就好了。”
说着又从怀中取出一只寸许大的金凤来笑道:“这是小妹的一件信物,从大河太华之间,一直到江汉淮泗,碰上熟人,多少还可以给点面子。你带在身边,也许有用得着的时候。”
说着含情脉脉的道:“师哥珍重,行再相见,明晨就道,恕不相送了。”
说罢便起身告辞下楼,羹尧送至楼下,不禁有些依依之感。中凤回头一笑道:“夜深了,你也上楼安歇吧,明日还要上路呢。”
说罢双颊微红道:“今后相见不远,如一客套反俗,请回吧!”
说着又姗姗而去。羹尧返身上楼,心中有说不出的滋味,在床上辗转反侧,直到鸡啼方才——睡去。年贵已来叫唤道:“二爷还不起来?高爷马爷都已一切停当,单等您起来便动身了。”
羹尧揉眼一看,果见窗外月色业已西沉,连忙又披衣起来,略微梳洗饮食之后,便由仆从将行李收拾好了,向前厅去,一看高明马天雄和云氏父子一齐都在等着,马匹也已备好。匆忙告辞上路之后,只见残月在天,霜华满地,满山灯火,恍若繁星,倏然吹起一片画角之声,从崖上一直到谷口,都排满了壮丁相送。羹尧跨上那匹龙驹,和高明并马而下,云氏父子一直送到谷口方才回去,只不见中凤人影,羹尧不禁怅然。等到众人行近兴隆集,已是日高三丈。倏见大道上沙尘滚滚当中一点红星自远而来,渐来渐近,都是一匹白马上面驮着一个红衣美人,瞬息之间,一阵鸾钤响处已到面前。再一细看,却是中凤策马疾驰而来,远远看见羹尧便笑道:“兴隆集上已代准备好了打尖之所,请仍在招商店歇马便了。前途一路到京,都有人伺候,恕不远送了。”
说罢,只就马上含笑略一点头。又向高明马天雄道:“高爷,马爷,我们再见。”
便飞驰过去,高明不禁笑道:“怪道看不见她,原来竟替我们做了前站,这份人情真太可感了。”
说罢,看着羹尧一笑,羹尧正扭转头,目送中凤归去,闻言不禁脸上一红,连忙把头又掉转来,加上一鞭,直向兴隆集赶去,才到镇前,又见张杰率领着五六个壮丁,迎着接人招商店中。一切茶水酒饭都已备好,张杰伺候各人入座,又向前面赶去。各人饭后略事休息,便又上路,当晚宿在邢台,仍由张杰预为觅定客店接入安歇,羹尧不由道:“张总管,你太辛苦了,我们随从颇多,明天你还是先行回去并请代向老山主、少山主和小姐致谢,这样款待我和高爷马爷都太感激了。”
一面取出一百两银子来,笑道:“这一点银子请代分散随来各人买杯酒喝。”
张杰连忙打了一个千道:“论规矩小人不应该不听年爷的吩咐,不过来时小姐曾经说过,教小人送到芦沟桥才许回去,所以方命之处、还请年爷原谅。至于这银子,容待小人回去的时候,再代各位伙伴领赏,此刻却是万万不敢收的。”
高明笑道:“这是年爷吩咐的,明天你尽管回去,一切有他做主还不行吗?”
张杰把舌头一伸道:“高爷您请恕罪,这个……小人便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遵命。您不知道,在我们云家堡,犯了老山主的山规,还可以哀求几句,如果犯了小姐和二少山主的性子那还了得?二位爷如果成全小人,还请我们送到芦沟桥再叫小人回去销差便感激不尽。”
马天雄笑道:“这笑面罗刹便这等厉害吗?照这样一说,将来谁要当了你们的姑爷那可险极了。”
张杰正色道:“马爷,你说错了,我们小姐虽然厉害,她全在理上,而且除了犯了她的规矩以外,待人极厚。堡里上上下下,谁要真有为难的事,只一求她,决无推托,出钱出力毫不在乎,对线上朋友更是仗义疏财,济困扶危,做了之后,还不让人知道……”
高明笑道:“她为人既这么好,为什么会得到一个笑面罗刹的外号呢?”
张杰道:“那是因为她嫉恶如仇的缘故,江湖上的下三滥,只一犯在她手里便难活命,尤其是犯了色戒的朋友,对她要存非份之想,只要她一笑,便决无生理,而且作恶愈甚,处置愈惨,所以黑道上朋友才对她有这绰号,你当她和世俗泼妇一样吗?”
羹尧不禁点头道:“原来如此,不是你一说我还真有些奇怪,她那么样的一个人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外号呢?这一来我才算明白了。既如此说,我们为了免得教张总管为难,那只有让你们送到芦沟桥再回来了。不过你和那几位伙伴太辛苦了,这一点银子,还是烦你转交他们分去,否则我便不敢再要你们送了。”
张杰接过银子道:“既然如此,那么我谢谢年爷,这银子马上就分给他们。”
说完便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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