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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千山暮雪,人间刺骨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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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疯道人自收到信件,便纵马狂奔一日一夜,直至两匹骏马力竭而亡,堪堪赶到岳阳,抢了湖边一艘渔船,也不用渔夫,便以内力催动,飞奔君山,又花了一日,遍访诸峰,飞来钟、二妃墓、柳毅井一一寻遍,见人就问,却一无所获,来时的热切期盼早化为焦躁癫狂,这日登上岳阳楼,更劫持了来此游历的城中富户,乘其大船满洞庭的寻找,船上的水手船夫见这老道凶神恶煞,双目尽赤,如杀神一般,随意挥手,便能折断儿臂般粗的桅杆,皆吓得抖如筛糠,不敢言语。

    疯道人五日五夜水米未进,双唇干裂,喉咙早已沙哑,仍不停驱赶船夫行船。

    “道爷,小的们实在划不动桨了,这些小伙子几日未曾将歇,已筋疲力尽,求您高抬贵手,”一众船夫跪在甲板上磕头如捣蒜。

    “大爷,这是五百两官银,请您笑纳,老夫虽在城中置办了些产业,自问从不苛待下人,请您放我们回去吧,”员外打扮的富人双手颤抖,颤巍巍奉上一托盘官银。

    “罢了,贫道命该如此,让你等受委屈了,”欺凌弱小并非本意,疯道人转身便跪,向诸人连磕三个响头,一跃跳下洞庭湖。

    众船夫吓得啊一声大叫,齐趴在栏杆上张望,哪里还寻到这老道身影,洞庭水深,应无生理了。

    湖水冰冷,春寒料峭,寒意激的疯道人打了一个激灵,神识稍复,便紧闭七窍,细细回想一路之事,“既沿漕河一路南下,刻意留下行藏,继而相约洞庭,却又避而不见,我孑然一身,身无长物,倒底所谓何来?”疯道人心有不甘,转念又想起幼徒尚在漕帮,长叹一口气,破水而出,踏浪而行,返程向须弥山赶去。

    青玄随着漕帮众人急急下山,遍寻崖下,须弥山南麓便是湘水,水深百尺,乌东临急调天南分舵弟兄,沿湘水一路往下游去寻,其余舵主更是带人从金翅峰垂下绳索,一寸寸找寻,连续数日,却一无所获。

    其余帮派更是阖帮出动,将须弥山翻了个遍,时日越长,情绪越遭,几派人马数次欲与唐门动手,若非唐战抑制门人,刻意避让,早已交手多时。

    如此过了七八日,仍无所获,乌东临站在金翅峰顶,又细细查看了峰顶每一寸地面,日日查看,不曾漏过一条缝隙、一株野草,除了巨石上的掌印,地上剑气所致的沟壑,毒气摧毁的花草,并无其他。

    这日,唐门诸人也在,是来与漕帮告别的。唐门目前处境尴尬,被视为众矢之的,各派虎视眈眈,掌门暂时遍寻不着,两位少主不容有失,是以唐战决定先送两位少主入川,而后再带门人打探消息。

    乌东临虽心有疑虑,却仍客气的拱手致意,与唐门道别。

    “战伯,快来瞧,”唐惊羽在旁大声叫了起来。

    乌东临、唐战闻言往唐惊羽处看去,漕帮诸人尚不明所以,唐战却明白了少主所言。

    “乌护法,漕帮诸兄弟,请看,”唐战伸手一指地上的花草。

    漕帮诸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少主,请试用碧纱笼,”唐战说道。

    唐惊羽双手一拢,往崖边一挥,袖中蓬出一捧碧色,立时山石草木皆碧。

    唐战一拱手,“诸位,少主功力尚浅,方才仅是试射,碧纱笼为我唐门密器,其状如球,之前洪帮主曾在天目山见过,乌护法亦在场,此密器乃在暗器上淬毒,碧纱笼说过之处尽碧,寻常人畜、花草绝无生理。”

    乌东临点点头,碧纱笼他也曾见识过,洪帮主之前接住时亦小心翼翼,可见威力不凡,待到崖边一见,鲜碧如翡翠,花草虽枯萎,却仍带着诡异的碧色。

    “诸位请再看,”唐战伸手一指,众人顺着唐战指引看去,只见场中的几株花草虽叶花带碧,几日一过,却又焕发出勃勃生机。

    “诸位,唐门之毒,冠绝天下,何况唐傲掌门这等用毒巨擘,他若想毒杀诸派掌门,必会拼尽全力,碧纱笼为他所创,一旦施展,如臂使指,如何这花草几日便能复苏,老夫不妄言,碧纱笼所过之处,至少十年内寸草不生,”唐战侃侃而言。

    唐惊鸿亦蹲在地上,拿出一把银色小刀,在那花草上一划,放在鼻尖一嗅,“战伯,大哥,这绝非碧纱笼之毒。”

    漕帮诸人见唐战、唐惊羽相继确认过,均一脸的肯定,便了九分。

    “乌护法,顾盟主所中之毒,绝非我唐门之物,地下花草遗留的,仅是软筋散之类的遏制内力的毒物,此行确是有人想嫁祸唐门,我等不便久留,为两位少主安全计,这便回返川中,他日如有机会,还请漕帮为我唐门作证,多谢,告辞,”唐战招呼门中好手,吩咐提高警惕,将惊羽兄妹围在当中,急急下山离去。

    惊羽、惊鸿兄妹俩朝青玄挥挥手,就此作别。

    乌东临与魏文昌等人商议后,越发感觉事件诡异,担心帮中出现变故,便招呼众人,急急下山,吩咐各分舵舵主即刻回返坐镇,仅安排部分帮众继续寻找帮主,左右护法、几位长老即刻返回扬州总舵,谨防再生变故。

    漕帮诸人下山后将事由告知各派门人,便在湘水边登船,准备朔流而上,经水道回返。

    “师父,”青玄刚登上船舷,便指着远处奔来的一匹马儿喊道。

    待来人近前,漕帮诸人上前行礼,疯道人不见洪帮主,听乌东临陈述事情始末,要众人稍待,自己独身上山,不消片刻即回。

    回返的船舱内,疯道人面无表情,喝着闷酒,漕帮众人亦如是。

    青玄为师父续上一杯烈酒,轻声唤道:“师父?。”

    疯道人长叹一口气,喝干杯中酒,抬头说道:“各位护法、长老,贫道上山查探了一番,山上确是经过一场恶斗,从打斗痕迹来看,出手的有三人,落月掌萧无尘,潇湘剑雨顾梦白,还有…柳苍梧那老儿,场中花草形似唐门之毒所致,然贫道仔细观察,形似而已,并非碧纱笼之毒。”

    漕帮听疯道长如此说,便十足相信了之前唐战所言。

    “诸位,听闻顾盟主已逝去,实不相瞒,贫道亦百思不得其解,贫道数年前曾与萧无尘交手数次,以他之功力,即便拼尽全力,亦不可能重创顾盟主,赶走柳老儿,何况此毒从何而来?唐傲门主在场,岂会无所察觉?”

    乌东临、魏文昌看了看疯道人,欲言又止。

    疯道长长叹一口气,摸了摸青玄的头,“两位护法,我知二位有何顾虑,不错,贫道俗名柳轻舟,曾是柳老儿长子。”

    乌、魏二人早知疯道人身份,只轻叹一声,其余帮众大吃一惊,年轻一些的几位帮众大呼道:“原来仙长竟是江湖传言的天下第一剑,柳轻舟柳大公子?”

    “唉,数十年来弹指过,轻舟已过万重山,往事无须再提,待到达扬州,贫道师徒即便离去,各位好自珍重。”

    青玄眼见师父一脸萧索,毫无平日半分洒脱与生气,不由挨上前去,递上酒壶,轻唤道:“师父,无碍吧。”

    “癫儿,跟师父回房,师父有话与你说,”说罢拎起酒壶,唱了一喏,便转入船舱去了。

    青玄紧随其后,随手关紧舱门,疯道人自顾饮了口酒道:“癫儿,庙堂与江湖,皆波诡云谲,为师不能护你一世,自今日起,你跟着为师,记诵口诀,昔年令尊曾学得十句,用来强健身体,增强耐力,不知你会是不会?”

    “阿爹自我幼时便让我跟随大哥阿姊习练刀法和口诀,只是徒儿愚钝,诸多不解,”青玄羞赧的回道。

    令尊所学,仅仅是些许吐纳强身的皮毛,记住为师所言:

    “至道不烦诀存真,泥丸百节皆有神。发神苍华字太元,脑神精根字泥丸,眼神明上字英玄,鼻神玉垄字灵坚,耳神空闲字幽田,舌神通命字正伦,齿神崿锋字罗千,一面之神宗泥丸。泥丸九真皆有房,方圆一寸处此中,同服紫衣飞罗裳,但思一部寿无穷。”

    “癫儿,此为黄庭本经所载,世人皆知,人体无穷,有泥丸、绛宫、精守门三丹田,为师早年,曾在先祖遗物中机缘巧合得到一本道家典籍孤本,书中注解与寻常经文略微有异,左右无事,便与一位故人共同参阅,将藏剑内功心法与书中所载互为印证,去芜存菁,习练多年,偶有所得,你且记牢了。”

    口诀甚是拗口,青玄勉力强记,只听疯道长先讲足少阴肾经,导气自俞府穴始,过神藏,经中柱,下阴谷,至涌泉;而后足少阳胆经,自渊腋,过五枢,经阳凌,下阳辅,入侠溪,两脉习完,逆脉导气,使正逆无所碍,终至‘肾神玄冥字育婴,胆神龙曜字威明’之境,而后使两脉真气龙虎交融,滋养神阙、关元,最终直入气海精守。

    之后便是足阳明胃经,足太阳膀胱经、足厥阴肝经、足太阴脾经,足三阴三阳经习完,便是手三阴经、手三阳经,十二经悉数纯熟,使真气融合,分注泥丸、绛宫、精守三丹田,更可依据所需,周流不辍,形成大周天,三丹田与诸脉相应和,各脉又有阴阳脉各二,各为小周天,此后辅以吐纳及外功心法,即便走路歇息,只要生气不绝,便可使真气周流十二阳脉、十二阴脉,练至化境,化气为罡,断金切玉,无往不利。

    青玄一时无法尽数记下,也不贪多,日记一经,默诵不止,此后十数日,连舱门都未出,除一日两餐,便是默诵经文,疯道人见幼徒如此,大是欣慰,也不干涉叨扰,每日讲完,便自去甲板喝酒吹风。

    这日到了扬州,早有总舵帮众迎候,疯道人与诸人道别,准备携徒返回翠微山,这时,两骑风一般奔至近前,来骑跌落马下,大呼道:“乌护法,找到徐舵主了。”

    “可是润州分舵的徐舵主,”疯道人停下脚步问道。

    “正是,徐舵主月前跟踪一艘船一路南下,正月里却失了联系,阖帮遍寻不着,”乌东临答道。

    “乌护法,徐舵主已遇难,船沉在洞庭湖,这几日地方渔夫发现几具尸体,其中一位正是徐舵主,地方官府现场查看后发现船被凿沉,整船兄弟皆被利器一剑毙命,无一幸免,伤口均在眉心。”

    “乌护法,天南、浙南等分舵传回消息,海沙帮、金刀门等大小数十门派返程途中遭袭,死伤甚重,几派掌门帮主均遇难,奇怪的是,刺客不惜代价,均直袭掌门,使的均是藏剑山庄的剑法,”另一人急急禀报道。

    疯道人闻言,皱眉思忖良久,“徐舵主不过是跟踪寻人,必不会主动挑衅动手,以漕帮阖船人的身手,能凿船杀人不留动静,来人必是武功高绝,剑刺眉心,正是藏剑山庄的击剑诀,这江湖,不太平啊”。

    “告辞了,”疯道人自洞庭回返后,已心灰意冷,想到徐舵主遭遇,须弥山发生的一切,已想明白设局人的用意,这是调虎离山,故意以计支开自己,嫁祸藏剑山庄,对方竟熟知自己的底细,用绿绮之事引开自己,除柳老儿,便只有观星台的萧老鬼了,是谁已不重要,拉着青玄,上马便走。

    师徒二人并不匆忙赶路,走走停停,遇店就停,疯道人终日醉酒,青玄默默伺候左右,每晚虽习练无门,却仍诵经不辍。

    三天的路程走了十来天,才堪堪赶到翠微山麓,师徒二人牵着马,沿小路上山,遥见破落道观门口停拴着一匹马。

    青玄快走几步,赶到道观前,只见那破败的匾额上书“听松阁”三个大字,油漆早已剥落,说不出的萧索破败,那马儿也未系缰,自顾寻些枯草悠哉的吃着。

    道观无门,破败的案几旁蜷缩着一人,面朝破壁,背对观门,裹着脏兮兮的灰布棉衣,瑟瑟发抖。

    “谁,谁在那儿?”青玄清喝一声,对方并未回应,青玄回头看了看疯道人,见师父点头,便用随身刀鞘捅了捅那人,见那人仍无反应,壮起胆子,上前将之翻转过来,竟是个女子,待将散乱长发拨开,大惊失色,“阿姊,阿姊,”来人竟是青玄长姐李青鸾。

    疯道人快走几步上前,搭脉一听,“癫儿,莫急,你长姊是劳累过度,感染风寒所致,你去后院搬些柴禾,将她挪到卧房,为师去找些吃食。”

    青玄费力的将长姊背到卧房,将木板上的灰尘掸干净,从破柜子中找出几张棉絮垫上,而后搬柴生火,打了几桶井水,烧开后喂到青鸾嘴边。

    约莫一个时辰,疯道人赶回,提了两只野鸡,用长袍裹了一捧野菜草药,“你去杀鸡熬汤,为师去置些汤药。”

    将鸡汤及草药喂下,青玄加了几根柴禾,才跟师父分吃了一只鸡,疯道人紧了紧衣领,在地上铺了些干草,和衣而卧,这听松阁只余一间主殿,一间客房,其余年久失修,早已倒塌多时,熬到半夜,青玄添了添柴,伏在床边,打起瞌睡。

    “杀、杀,大哥,阿爹,杀、杀,”梦中的青鸾不停呓语,青玄一个激灵,只听阿姊不停呼喊的杀、杀,难道家里有变?青玄睡意全无,轻轻摇了摇阿姊,“阿姊,你醒醒,”入手一片湿腻,青鸾浑身冷汗。

    青玄赶忙用衣袖搽了搽,将剩余药热了热,喂了下去,片刻,青鸾艰难的睁开眼,见趟在一张破床上,抬了抬头,却怎么也起不了身。

    “阿姊,阿姊,我是阿玄啊。”

    “小弟,小弟,是你吗?”青鸾眨了眨眼,定睛一看,眼前这小道士不是青玄又是谁?

    “小弟,”青鸾一声小弟喊出口,早已泣不成声。

    “发生什么事?阿姊,你先别哭,发生什么事了?”青玄焦急万分,一股不祥之感油然生出。

    “阿爹?、大哥,咱敕勒的族人,十万铁衣军,尽数战死啦,”青鸾说完边嘤嘤哭起来。

    “什么?”青玄如遭晴天霹雳,药碗哐当的一声掉落在地,一下跌坐在地,半晌后,方才“哇”的一声,嚎啕大哭。

    疯道人起身,为火堆添了把柴,为青鸾输入一丝真气,助其化开药物,发汗驱寒,而后扶青鸾靠在床头,缓缓说道:“好孩子,别急,慢慢说。”

    “仙长,二月初二,北凉守将潘霜来北孤下聘,不料次日清晨,柔然、突厥、鞑靼三族三十万大军寇边,阿爹和潘霜共同御敌,首战便击杀胡骑十万,二月初六,北凉十万援军赶到,阿爹和大哥将北孤铁衣军及族人尽数遣往前线,甘做先锋,让北凉压阵,”青鸾嘤嘤的哭道。

    “后来呢?后来呢?”青玄双眼垂泪,赶快追问。

    “阿爹与大哥以寡敌众,分兵四路,集中优势兵力,先斩柔然,再战鞑靼,后袭突厥,以数万将士之血肉为代价,截断胡骑归路,铁衣军装备精良,双方皆损失惨重,本来北凉大军只需以逸待劳,与铁衣军南北夹击,定可全歼胡骑,怎奈…..怎奈…潘霜那匹夫竟临阵倒戈,不仅不出兵相助,竟阵前射杀铁衣军,阿爹与大哥腹背受敌,筋疲力尽,最后……最后…..血战力竭殉国。”

    “该死的贼子,我定要生吞了他,”青玄哇的一声抽出父亲赠予的长刀,一刀劈在地上,哭的呼天抢地。

    “小弟,孝贤、孝正两位堂兄亦已战死疆场,我在城头亲眼目睹高车羽、袁纥力等几位叔伯全部血战而亡,大哥左臂被斩断,身中数十刀,血肉模糊,一条马槊从前胸直贯入坐马,至死都是跨马驻刀,怒视胡酋,阿爹…阿爹…被数百人围杀,乱刀…乱刀…我亲眼见到阿爹的头颅被一名面有刀疤、带着大耳环的突厥贵族砍下,”青鸾说到此处,反而冷静下来,止住眼泪,冷冷的看着青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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