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 /> 等陈凌写完最后一捺收手时,陆识忍的耳后已很有些红了。
陆、凌。
他胆战心惊地把脑海里拼凑出的词抹掉,不敢据此继续发散一丁点思维。
陈凌写完了字收回手,见陆识忍面色发沉,渐渐也察觉出自己的举动兴许有一点不寻常。好罢,他是兴奋了些。唉,真是觉得有趣,才想和他分享我的发现阿。原来他真是一点旧学也听不得。假洋鬼子,哼,到底是从小念教会学校的人!
戏堂内的听客越来越多了,角落里放置的冰盆远远不够,反而把干热转为潮闷。
陈凌松了松长衫的领口,便收到身旁表弟的侧目和冷言警告。
有伤风化?
注意仪表?
这、这?从来只有他陈凌愿不愿讲,没人敢像陆识忍这样一次次教他不痛快!
陈少爷的呆霸王脾气立刻被勾起来了,既然陆识忍不爱听,又说拂方的戏只是“还好”,那他还偏要多讲一些!
陈凌把拂方的下四句韵白轻声讲了,趁检场们换布置的几分钟把话头硬生生说回来:“这几句讲的又是赴死,与那老旦的唱词同出一源,我以前还未听出来,现今细想,恐怕祝长全是用刘颍叔的句子。”
“……嗯。”陆识忍见陈凌还要讲那“有趣”的发现,暗叹一口气,“表哥的字写得很不错。”
陈凌愣了一下,把他本要说的典故旧事全忘了。
“表哥要与我说什么?”
眼前的西服少年朝他露出得体的微笑,似乎之前沉着冷郁的神态是陈凌的错觉。
陈凌不免怀疑陆识忍有故意干扰他的思绪的嫌疑。
“……表哥忘了么?要与我讲什么?”狂妄的年轻人!全不懂见好就收的道理!
面对追问,陈凌突然真不知从什么地方讲起才合适,犹豫之中犯了一个天大的错——他把他最不愿与人提及的一件糗事和混账表弟说了。
“说到我的字,你名字里的这个‘陆’字我小时候是最恨写的。……甲戌那年我才进学,我的老师涯州先生每日叫我写五篇大字交给他批阅。有一天就写到了‘陆’。好像是冬天罢,我本来与梅瑜安约好下课去玩的,可老师他单把我留下来了,从黄昏坐到深夜才回家,你猜是为什么?”
陈凌不待陆识忍回复,自问自答道,“他说,‘庸止,你这个字写得不好,两个土歪歪扭扭和八挤在一起,左右不张,上下不顺。写好了才准回家去。’……那天我想我总写了许多人一辈子也写不到的‘陆’罢,傅先生都不点头叫我回家。后来过了十点钟,我姆妈终于来救我了,她把我带回去叫我赶快睡。我没怎么睡得着,梦里也骇怕明日再去写一整天的‘陆’。”
两人忽然对视而怔,从彼此的瞳孔里望见自己的模样。
陆识忍的喉结动了一下,他不知道他此时的语气有多么温柔:“后来呢?”
陈凌不在意地轻笑一声,盯着陆识忍的手背片刻,转在自己的手背上又写了一个陆,把故事轻描淡写地结束:“天晓得我怎么学会写的。唔……慢慢就会了罢。老师也说奇怪,总是讲我当年太顽皮,‘否则那么多难写的字都没事,偏偏折在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陆’字上。’——咳,你还听不听戏?拂方他这两句是讲……”
要命!要命!
他怎么把这件事和陆识忍说了?!
陈凌烦躁得坐不住,便想解开衣领处的一颗扣子,手碰到纽扣又停下来了。
“有伤风化。”
“注意仪表。”
嘿难道陆识忍就从来不热?我倒要看看他——
陈凌转头时陆识忍正把套在衬衫外的西装马甲脱了挂于椅背上。
哦,原来他也热。陈凌眨了眨眼睛。
此时拂方又唱罢一段,声高而绝,欲赴死而鸣春恨,待他语毕,全场立时掌声如雷鸣。
陆识忍没有鼓掌,他像行伍人一般笔直地端坐着,身旁的表哥要侧身与他讲戏词时也不再细听。
完全是敷衍,更不再把陈凌当传授知识的老师。
他很有些热,莫名的热。
可陈凌还在说话,一直说话……
而他既是主动提出要册子看的人,就不好在这个时候请陈凌闭嘴。
陆识忍在戏堂一楼最好、最舒适的座位上感到一种从未体验过的痛苦和折磨。
有时陈凌不能及时凑近与他说明戏词,他便在等待与庆幸的情绪间反复;那么陈凌把每个词的意思讲了、更作许多深远的联系时,他总该惬意了罢?
不。
没有。
实际上他没有出什么汗,却已口干舌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