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如果说“道”在基督教那里变成了肉身,在伊斯兰教那里变成了经典,那么,在禅宗这里就变成了生活。宋代高僧克勤禅师还因此写下了“茶禅一味”的名言。但,如果以为茶味就是禅意,却大错特错。[23]
可惜,许多人连这一步都达不到,比如某律师。
律师是熟悉经书戒律的僧人。按照佛家分类法,参禅的是禅师,讲律的是律师。道不同,原本不相为谋。然而那位菜鸟律师,却偏要来刁难马祖道一的法嗣,百丈怀海、南泉普愿和兴善惟宽的同门师兄弟大珠慧海。
律师问:你们禅师,也用功吗?
慧海说:当然。
那律师又问:怎样用功?
慧海说:饿了就吃,困了就睡。
律师说:这跟闲杂人等有什么不同?
慧海说:他们吃饭时百种思索,睡觉时千般计较。[24]
对于那不开窍的律师而言,慧海这是启蒙,告诉他众生之迷在于吃饭时不好好吃,睡觉时不好好睡。那么,认准吃饭就是吃饭,睡觉就是睡觉,喝茶就是喝茶,对吗?
也不对。
有一次,一位大宋提刑官在离职前,到双峰山向法演禅师请教修行悟道的法门。法演笑眯眯地看着他说:提刑大人年纪轻轻,多少总读过点情诗吧?有两句诗非常贴切:频呼小玉原无事,只要檀郎认得声。
官员听罢,唯唯诺诺而去。
后来写出“茶禅一味”名言的克勤,那时还只是法演的学生和侍者。于是他问老师:这位大人明白了吗?
法演说:他只认得声音。
表面上看,这并不错。因为这首诗的本来意思就是:帅哥哥(檀郎)到家里来做客,小姐不便出面相见,就频繁地呼叫丫鬟(小玉)。其实她什么事都没有,只不过是想让情郎记住自己的声音。因此克勤问:老师不是说“只要檀郎认得声”吗?既然他认得声音,怎么就不对?
法演猛喝:祖师西来意就是庭前柏树子吗?说!
克勤恍然大悟。
于是答道:少年一段风流事,只许佳人独自知。
法演说:恭喜![25]
这是一则破执的典型案例,看起来费解,其实简单。它告诉我们的道理是:通过什么途径觉悟,是吃饭、睡觉还是喝茶或者恋爱,都无所谓,因为“频呼小玉原无事”。甚至就连“檀郎认得声”也不重要,重要的是“认得心”。
认得心就是认得佛,也就是觉悟。但,这是你和佛之间的事。只有你和佛知道,也只需要你和佛知道。正如少年时代的风流韵事,只有也只需要我和她知道。
那么请问,还能说茶味就是禅意吗?
是,又不是,既不是“是”,也不是“不是”。
明白了这一点,才真正懂得“茶禅一味”,也才能真正懂得大珠慧海。实际上,所谓“饿了就吃,困了就睡”,并不完全是顺其自然,更重要的是发现自我,因为佛性就在每个人的心中。通往心灵之路,就是通往自由之路。
可惜这很难。
有一次,一位僧人向兴善惟宽请教。
那人说:请问大和尚,道在哪里?
惟宽说:就在眼前。
那人说:既然就在眼前,我怎么看不见?
惟宽说:因为你有“我”,所以看不见。
那人说:那大和尚你,看得见吗?
惟宽说:又有你,又有我,更看不见。
那人说:没有我也没有你,就看得见了吧?
惟宽说:没有你也没有我,谁看啊?[26]
这才真是精彩之极。
改变中国
兴善惟宽的问题很难回答。
我们知道,禅宗一贯主张:心即是佛,佛即是心;心外无佛,佛外无心,叫“即心即佛”。也就是说,一个人要想成佛,就得观照自己的内心,发现自我,找回自我。[27]
然而前提,却是破除自我。因为要觉悟就得破执,首先要破的恰恰是“我执”。我,是一个人最容易执著也最难以破除的。正是“我”蒙蔽了佛性,破我执才能见真佛。兴善惟宽说你有“我”所以看不见道,原因就在这里。
问题是,既然“我心即佛,佛在我心”,那又怎么能不承认“我”?任何人类心灵,都是以自我意识为前提的。无我则无心,无心则无佛。何况“我”都没了,成佛做甚?
大约也只能“忘我存佛”。
其实这并不容易,没准就会弄巧成拙,比如法号玄机的唐代某比丘尼。她去挑战雪峰禅师时,雪峰曾问:你这个“玄机”一天织多少布?她的回答竟是“寸丝不挂”。然而走出山门才三五步,自以为雷翻雪峰的玄机就被突然叫住。
雪峰说:玄机师太,袈裟拖在地上了。
玄机马上回头看。
于是雪峰说,呵呵呵,好一个“寸丝不挂”![28]
破执,忘我,岂非很难?
正因为难,这才有了公案。
公案本指官府的案牍,或待审的案件。由于禅宗认为启迪智慧和辩论教理,就像衙门断案、老百姓打官司,所以把前辈禅师判断是非迷悟的案例也称为公案。雪峰禅师和玄机师太的故事就是,法演与克...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