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谢焕和他只在车上坐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感觉车厢外一阵轻微的晃动。不用想也知道,李百乔换好了衣装,认命地又当起了车夫。
忍不住好奇,她挑了青纱车帘往外看了一眼。
果不其然,李百乔一身短褐打扮,将孟盏刀背在背后,叹了口气,高高执起马辔,车马又辘辘前行起来。
沈惟雍忍不住笑了一声,指指靠背后面车夫的方向,冲谢焕眨眼,“‘人刀’。”
谢焕会意。手法利落江湖人称‘人刀’的李百乔,多少未谋其面的少女的“春闺梦里人”。平时穿的花里胡哨的就算了,现在还沦落为车夫。
这落差太大。
大的让她也笑个不止。拼劲全力不让车厢外的人听见。
盱眙城虽大,却架不住车马之快,沈谢二人偶尔谈笑两句,不多时,就听见车外李百乔收敛手劲儿,长长地“吁——”了一声。
两人一前一后下了车,李百乔也投了马辔整理好衣装跟上。在门口等着他们的不是管家,而是一个叫白喙的贴身侍人。
沈惟雍拈着个拜帖苦笑,只好随意插进怀里。
白喙带着他们一路向东,来到一处略僻静的居所,正是话本上“凤尾森森,龙吟细细”的景色。立着块白石,石上朱红阴文篆字,想必是萧三公子的居所。
幽篁里。
真是雅不可耐,酸掉了牙。谢焕暗想。
当煎药的苦涩与回甘味越来越重的时候,他们与萧三公子也只有一帘之隔了。李百乔停在了不远处的外面,白喙为二人打帘,谢焕随着沈惟雍的脚步越过了那道门槛。
房间里倒是十分简约化的雅致,榻上靠着个披厚毯的公子,另有榻桌一具,小小地支在公子身前。桌上一个托盘,盘中四五石榴。虽然已经迫近夏天,但石榴并不是这个季节的水果,想来是萧家富贵使然了。
“你们来了。”这声音散漫虚浮,显得主人病弱不堪。
沈惟雍轻撩白衣坐在小桌对面的榻边上,“司小神医不是说你大好了么?”
对面人抬起头来露齿一笑,声音攥了几分实劲儿,“是比往年好了。不过站着不如坐着,坐着不如倒着。你说是不是?”
谢焕这才看清楚这人的脸。
这个萧三公子眉眼风流,皮相绮丽妩媚如女子。只是骨相却偏偏给人一种坚毅阳刚之感。他眉骨微凸,鼻梁高挺,下颌线锋利如宝剑削成,直插进人的心里。明明生着富家公子的骨骼,淡淡地透着雍容的家韵,气质上却给人一种驳杂不纯的感觉。好像是夹杂着几股叛乱阴沉,狂野冷寂,与这华贵合流在一起,成就了这样一个踩在正邪两界的孤独之人。
萧簌先此时也注意到了她,“你不是天生白发么?”
谢焕一惊,不知道该接什么话好。
沈惟雍倒是笑了,“她是。现在这个样子是用了药。否则就太显眼了,走在街上就是活招牌。亏你还能认出她来。”
拢着手里的热茶,萧簌先啜了一口,“我没见过。看你带来的人,我猜的。”
许是看她年纪颇小,又安慰性地补了一句,“但有得,便有出。你背井离乡,想必未生阁不会亏待了你。”
谢焕沉默一瞬,“如果在我看来,‘背井离乡’是一种得到呢?”
“万物守恒,那可就不太妙了。”微愣过后,萧簌先抱着热茶靠在迎枕上,笑容里有几分得遇知音的意味,仔细看时,又不见了。
“你知道我来找你要什么。”沈惟雍受他感染,也靠在了身后的墙上。
“我知道。”萧簌先口内的热茶刚落到嗓子,吐出的字句也带着暖意和含混,“你别急,我先给你们削石榴吃。”
他将茶杯撂在一边,左手握了个石榴,右手捡起小桌上削水果的刀。
石榴头上顶了个小小的黄色的王冠。
萧簌先横向使刀,干脆利落地削掉了石榴最上面的厚皮层,连同王冠一起。切面露出来的是与殷红血肉相隔的白膜。
在那王冠落盘之时,沈惟雍的脸色微微一动,极力忍耐的样子。
谢焕站在一边暗暗赞叹他的刀法,即使是“人刀”李百乔,也未必能把小刀的分寸拿捏得这样好。这人若不是体弱多病,多半是个武学奇才。
“送你的耳饰,可还喜欢么?”萧簌先一边旋转着石榴,一边用刀尖在石榴皮上划着分割线,抬起头来笑意姗姗,“宝芳阁折了银子不说,你们阁主还把我的人给清了。”
谢焕心中一凛,原来沈惟雍冲听雨示意是这个意思。
清理门户。清的是稠南布庄为她更衣的侍女。
这是萧三公子的试探深浅,也是沈家阁主的不容冒犯。
萧簌先用骨节分明的右手在石榴顶部轻轻一击,已经被刀割了划线的石榴顿时四分五裂,化作红嫣嫣八只等大的小船儿,摆在小桌上轻轻摇晃。
“我当然知道。”青衣公子露齿一笑,“你想要你的家,我想要我的家。我们各取所需。”
沈惟雍的......家?谢焕微愣。
萧簌先从小桌下的暗格取出一个兰花铜扣的匣子,推至沈惟雍面前,自顾自拈起一瓣切好的石榴吃起来。
让人觉得他的唇齿间红的那样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