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了其中最无助的那一个人。
听到那个洗衣妇的死讯时,他正坐在高椅上发呆。母亲的一个使女急匆匆跑进来,大约是看他年纪小,也没有顾忌,大声将消息说了出来。母亲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但在林子沛眼中,似乎她眼角那颗红痣更艳了些,像是要滴出血来。
他突然想起,那个洗衣妇,似乎是某个人的母亲。他不喜欢那个总用阴沉目光注视着他的少年,却又觉得离开了对方这宅子就更死气沉沉。伯伯婶婶们送来的稀奇玩意儿堆了一个暗仓,也远远没有对方来的有趣。
他喜欢变着法儿折腾对方,知道对方喜欢练剑,就偏偏不许。拿着把比自己个头还高的剑,说是让对方作陪,其实是想看看对方想要而不得,欲怒又不敢的表情。
在他什么都还不知道的年纪,仿佛对于林家人的阴刻手段就无师自通。
女人死了,想来某个人的表情会好玩儿,也许比自己命令仆从折断了对方磨了数月的剑时,还要好玩儿。林子沛残酷地想着,然后让使女取来自己的小罩衫,披上后冒雪冲了出去。
他近乎欢快地踩着雪,穿过庭院,在祠堂之外看到了他寻觅的身影。
少年人还没长开的身子本就单薄,更何况在这样是个人都把自己紧紧裹起来的天气,他只穿了件初秋的薄衫。
少年跪在祠堂之外,膝盖深深陷在了雪地里,也不知是跪了多久。
祠堂中坐着他的父亲,大伯二伯也都在,还有些看着眼熟却叫不出辈分的血亲。那些人在祠堂之中自顾自地交谈、饮茶,似乎根本看不到门外跪着的少年。
少年低垂着脑袋,一动不动,好像是个堆起的雪人。
林子沛踮着脚从旁靠近,小心逼着不愿意让长辈发现,不过他多心了,因为根本不会有人往外看上一眼。
他轻喊一声,推了把少年。
少年的上身一扑,摔在了雪地里。他的膝盖还是牢牢扎在原地,也许已经被冻住了,想动也动不了。
林子沛看他的模样滑稽,拍手笑道:“大雪人。”
少年挣扎着重新跪好,看了眼只有他半个身子那么高的小孩。他们有着同一个父亲,但人生的际遇却相差那么大。他拼了命想要争取的东西,对方出生便抓在了手里,家族的重视、亲人的关怀、美好的未来……他唯一庆幸的是,自己还有个娘,虽然怯懦,却会在儿子被打得鼻青脸肿的时候,将他抱在怀里默默流泪,而不是随意喊来个使女。
但是娘也死了。
他的嫉妒、愤恨、怒火也都没有了去处。
所以他看向拍手笑闹的小孩时,眼神中只有绝望。
林子沛想,就想自己现在的眼神一样。
他以为自己和那个私生子是不一样的,他是林家嫡系血脉,他的娘亲是八抬大轿进的林家大门,那个人遭受的漠视、侮辱、伤害都不会发生在他身上。
原来只是时机不到。
只要在足够的利益驱使,或者威胁之下,林家人没有什么是不可以抛弃的。多年前大伯因为不想闹得太难看,也为了在仆人中得一个仁厚的名声,终于同意了让他的生母下葬,但那是在少年在雪地中跪了一夜之后。如果现在要大伯他们为自己求情,又需要跪上多久呢?他能跪那么久吗?眼前的青年又会让他跪那么久吗?
林子沛想,自己好像懂了,为什么当年那个人安葬了他生母之后,会拖着一双快要残废的腿,在雪停之前就离开了林家。如果换做是他,他也不想在这个宅子里多呆一刻了。
林家人的心都是铁做的,他根本不能指望他们。
林子沛把心一横,低头冲青年的剑上撞去。对方不得不放开了他的手腕,收剑急喝道:“你做什么!”
“你不是要我死么?”林子沛笑道,“那我就死好了。”
一低头一抬头之间,十二三岁的少年仿佛就迅速地成熟起来,变得和沈恪印象中的某个身影飞快重合。
他第一次见到林子由时,对方的脸上也是挂着这样的笑容。好像在嘲讽自己,又好像在嘲讽一切。
沈恪握剑的手在颤抖,他起初只想废掉这个少年,后来却是真的动了杀意。凭什么林子由要遭受那么多不该遭受的恶意,而林子沛却可以天真无忧地长成个世家纨绔?
但他似乎想错了。就算是林子沛……在林家这样的地方长大,也不可能是真的天真无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