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番·情深不寿中

    【情深不寿中】

    我喜欢慕梨。

    在我还不知道她不是我姐姐的时候。

    第一次发现自己有这心思的时候，是有次梦遗，梦中□□绮丽，身下之人唇瓣艳比三月桃花，水光潋滟的杏眸一圈一圈泛着涟漪……

    是她。

    这导致我很长一段时间不敢和她有肢体接触，直至一天她把我逼到墙角质问我是不是开始讨厌她了我才释怀。

    可每次为她心悸，是真真实实存在着的。这想法很丑恶，我承认了，我当时想，守着这秘密一辈子也好，总归不要让她知道，或许哪一天我便能对她死心了呢？

    可惜，没有那么多时间让我死心了。

    我十四岁那年，家破，人亡。

    锦衣卫来的时候，我抑住了泪，娘亲带着我们逃时，我也忍着没哭，因为我不能哭，我还要保护慕梨啊。

    但我听见娘亲说爹爹不在了时，我整个人都像脱了力一般，泪水决堤而出。

    爹在我心中是天人一般的存在，他武艺超群，力能拔山，他出战从来是胜多败少，在百姓中呼声也日益水涨船高，他们把爹叫做“战神”，说他是开朝以来最厉害的将军。

    可这样的一个我的爹爹……他居然……不在了。

    慕梨的哭声将我神智撕扯回来，她问娘亲是谁干的，娘亲说，是皇上。

    所以说……爹这么多年来，为刍狗南征北战，平定天下吗？

    呵呵……好，好。

    慕家九十六口人的灭门之仇。

    我记住了，娘亲。

    娘亲把爹带回来时，从马上栽了下来。

    我知道的，她死了，所以我没有，也不敢探她鼻息。

    爹娘……爹娘……就这样，弃我们而去了，徒留我们在这冰冷的人世间，尝尽摧心之痛。

    那一瞬我起了发疯的念头，想不管不顾冲回去一路杀到皇宫去，杀尽那些不仁不义丧尽天良卸磨杀驴禽兽不如的畜生。

    可我得忍，因为我还得活着报仇，因为身旁还有慕梨。

    慕梨看起来很害怕，眼神都在发晃。

    我心中揪起，我也就罢了，为什么慕梨要遭这种痛呢……她应该没心没肺地笑，享受这世间所有最温暖的东西。

    为什么要让世间最珍品的花朵在血色与冰冷的雨水中摧折零落？

    我捂住了她的眼睛和她说∶“别再看了……梨儿。”

    她颤抖着说∶“慕凉……你别死好不好？你要是死了……我就真的活不了了……”

    我知道……所以，为了你，我也得活下去。

    那日的雷雨大作，像在宣誓着什么，又像在愤怒着什么，血色被雨水冲刷干净，却抹不去埋在泥土中的刻骨之痕。

    我和慕梨埋下了爹娘，泪在雨中混交着滴进泥土。

    我在想，我一定得好好保护她，不能再让她受一点伤了。

    可终究命里无常，慕梨宁愿引开追杀而来的人也不愿先走……宁愿将自己处于险境也不想我受伤。

    我恼极，策马想追上去，可猛地后颈一痛，意识陷入昏沉。

    当我醒来时，我已在一辆马车中，感觉自己身子在发热，头重脚轻。

    待缓过神，我起身就想下车回去。

    孟叔拦下我∶“小少爷！你如今高烧未退，如何救小姐！先把身子养好，到了落寒宫便能得了庇佑，你才能为将军为小姐为慕家报仇！”

    呵呵……这何异于杀了她让自己活命？

    可能我的冷笑太过刺眼，他沉默半晌才叹道∶“果然是将军之子，一样的重情重义……小少爷你若真想去救小姐，先将这帖退烧药喝了，我便不再拦你了。”

    我接了碗一饮而尽，咽下苦涩的药汁甩了车帘出去。

    走了十步不到，我眼前渐渐发黑……

    那时才发现，那碗药中有迷|药。

    ……

    “慕凉！慕凉！救我！啊——”

    ……梨儿？慕梨？

    “慕凉！你在哪啊？”

    别哭……我在这。

    “慕凉……慕凉……你不要我了是不是？”

    没有，怎么会不要你……

    梦中一片黑雾迷茫，毫无光亮，只有那个清铃般的声音撕心裂肺地叫着我的名字，然后，那声音越来越哑，越来越小……

    直到……

    “慕凉……我怕。”

    “慕凉……我害怕……”

    我猛地睁开了眼睛。

    视线模糊了一会，才看清这是一个卧房，周围是陌生的环境，但可以看出，此家非富即贵。

    到落寒宫了？

    我来不及细想，下床奔了出去。

    结果没能出去得了，我碰上了外祖父。

    “凉儿啊……你爹娘的事我都知道了……唉，命理无常可怜我那幺月。你若想报仇，只管呆在落寒宫，跟随我学武……”

    “外祖父……我姐姐呢？慕梨怎么样了？”我打断他。

    他眼中极快地闪过了一丝情绪，旋即便笑道∶“太子殿下想必是看上她了，亲自将她接进了宫，她没事了。”

    我回想起梦中那一声声的叫喊，仍旧心有余悸∶“当真？她没遭遇什么事吗？没有受伤？”

    外祖父慈爱笑着∶“受了些伤，不过没有大碍，怎么？你还怕外祖父骗你不成？梨儿那丫头我也是看着长大的，定不会瞒你她的事的。”

    我这才微宽了心，想着，大概是太忧心慕梨了，那只是个梦而已……

    ……

    而后，我跟随外祖父修习武艺，隐隐也知道他有意将宫主之位传给我。

    从小生活在慕府的我尚不懂落寒宫中那些暗地里肮脏怨毒的心思，我只是固执地想为爹娘报仇，想把宫里的慕梨接回来。

    外祖父惊异于我的练武天赋，这让我想起了爹，他曾大笑着说过待我及冠，定要让我参军，他说凭我的天赋，又勤于练武，定能接任他手下兵符，掌管慕家军，精忠报国。

    如今……当真是讽刺至极。

    ……

    我破“无境”第六层之关，连续三日未沾床，待三日功成后，我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就睡上了床。

    “慕凉。”

    那个绯衣迷魅的女子弯着眸，如是唤着。

    像平静的湖面触指轻点一般，一圈一圈涟漪漾了开来。

    她的绯色，渐渐染红了周围，慕府挽上了轻烟似的红纱，挂上了大红喜字灯笼，贴上了窗花，点上了香烛。

    这是……洞房花烛？

    我正迷茫着，心中不知何处却在叫嚣着，肆虐着。

    她杏仁一般的美眸扑闪着媚彩，如滟滟千万里的碧波浩荡，摄人心魂。她走来，白嫩纤细的手臂圈着我的脖颈，榴花一般饱满艳红的唇……

    渐渐地……

    渐渐地……

    此刻，却无法继续下去了。

    因为我终究还是醒了。

    我靠在床头，不自觉地苦笑出声。

    死心？守着这秘密一辈子？不想让她知道？

    慕凉，你承认吧，你内心深处真正想要的，是十里红妆洞房花烛，是执她之手白头偕老，是生而同寝死亦同穴。

    可……她是他姐姐啊……

    斩不断的至亲之系，跨不了的血缘鸿沟。

    怎么办？梨儿？我怎么办呐？

    于是我那时才知，酒当真是个好东西，忘忧忘愁，醉到极致眼前还会幻出那人的影子。

    她一身红衣，明亮得使人不敢逼视。

    我走上前，一步两步，把她抱在怀里。

    隔日醒来，我眼前几乎要发黑了。

    我的寝房，我的床上，躺着一个赤身裸体的女子，我的衣物也早已散落在床下，而我记忆混乱，完全不记得昨日自己到底干了些什么。

    此时她也缓缓睁眼，明眸蒙上水光，唇畔笑意难掩羞涩∶“你会……负责吗？”

    我一时怔怔不能语……会吗？

    此事没过多久就传到了外祖父耳中，那时他已有些病弱，咳着劝我∶“慕凉你可清楚其中利害关系？那是你二舅的表侄女，门楣也算不上低，若娶了她，待你他日登上宫主之位，你那最有野心的二舅多少也会顾及着她不会过分，你二舅此边有牵制，其余几人不足为虑。”

    我张了张嘴，半晌还是没有说话。

    说什么呢？难不成和他说，外祖父，我有喜欢的人了，我想娶她，她叫慕梨，是我的亲姐姐。

    罢……总该断了心念。

    自下聘到成亲，我都是恍惚而过，至今也没有什么印象。只记得成亲那夜，我看着她挑开了她的盖头，她是很美的，可我总觉有哪里不对。

    “夫君……”她笑容羞涩，一如那日清晨，“卿儿为夫君更衣吧……”

    我抿唇，扯出一个笑∶“好……”

    哪里不对劲呢？是哪里？

    她的手圈上我脖颈，唇向我覆来的那一刻，我撇头躲开了。

    不对……不会是这种胭脂香味，她身上应该是淡淡的梨花香，她应该再高些，额头正好可以靠在我肩上。

    我轻轻推开愣怔的她∶“你先睡吧，我还有些事。”

    可我一想到那夜，一与她肌肤相亲，我便和下了蛊一般，那隐隐的负罪感，一寸一寸蚕食着心，带来难言的疼痛。

    不是那个人，当然哪里都不对。

    半年过，外祖父在一夜忽然驾鹤西去，临去前，让我继承了宫主之位，还吩咐心腹暗中将宫主之印交给我，完全不让几个舅舅有可乘之机。

    一日后，我跪在灵堂前守孝，忽然听闻外头一阵喧闹。

    “宫主，四少爷来了。”有人在我身后道。

    落寒宫的四少爷，是凌子焕。

    我出去后，挥退了其他人。

    他看着我，忽然冲我打了一拳，我躲开，制住了他的手∶“你干什么？”

    他不管不顾又挥了一拳，力道并不是很客气。

    我拧眉接招，却听他低低咬牙切齿道∶

    “慕梨疯了。”

    我突然一僵，动作慢下，他的一拳便直直打在我胸膛上。

    我咳着，极度的不可置信地拽着他问∶“你说什么？”

    他狠狠甩开我，再狠狠用力挥拳。

    “你他娘的跑哪去了？啊？扔她一个人保自己的命？慕梨这些年养了头白眼狼吗？！”

    “她浑身是血是伤叫着你名字说她害怕！你呢？你他娘的心安理得来落寒宫享福了？”

    “慕凉！我这些年看错你了，你真不是个东西！”

    我任他打骂，没有还嘴，没有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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