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崩塌（赵栋成）2

    如果戎狄在泥弹当中放入了水银，他现在就算不死也得精神错乱；如果弹着点不是在十步开外而是近在咫尺，即便他有铁甲护身，也会被无数飞石砸的筋断骨折。为了自己的这份好运，赵栋成专门双手合十，向漫天神佛表示衷心感谢；为了太平之后能够如约还愿，赵栋成强忍着晕眩从地上爬起，跌跌撞撞地继续跑向二步幢。

    戎狄就在北面。扭头一瞅，就能看到铳炮发射所造就的滚滚白烟。朔风吹拂大地，同时也带来了敌我双方舍命相搏时的高声呐喊。每忽每秒，都有上千把钢铁兵刃激烈相撞，每时每刻，都有上百条性命就此消逝。

    自从得胜堡沦陷，大齐边军已经抵抗了整整十天。成百上千的弟兄战死沙场，用惨烈的牺牲将敌人艰难地挡在宏赐堡外围；与此同时，数万戎狄仍在持续不断地破关而入，凭借悍不畏死与精良装备，将这道血肉筑成的防线一再撼动。

    虽然听上去非常不可思议，但这批南下戎狄，的确拥有极其精良的武器装备。他们给角弓配上了尖椎也似的精钢箭头，十步之内就连百锻甲片都能洞穿；他们的拍杆经过了精密的刨磨加工，不仅木料之间严丝合缝，笔直的砲杆更是能令最棒的木匠咋舌不已……但是最令边军感到棘手的，还得要数他们身上的北冥钢铠。成千上万，几乎武装了两成戎狄的北冥钢铠。

    “黑熊”经常为他的哥特板铠而自豪。但是戎狄军团披在身上的北冥铠甲，论质量还要更胜一筹。护胸、披膊、甲裙、护胫，这种铠甲的每个部件，似乎都是用整块钢板锤锻而成，但是哪种钢板能够有意思地自动修复？又有哪种钢板能够去主动适应士兵体型？

    按照老兵们私底下的说法，这种铠甲来自于一座位于极北幽荒，用鲜血而不是木炭锻冶钢铁的邪恶工坊。每套北冥钢铠，都会耗去至少十名奴隶的性命，只有最凶狠的戎狄武士才有资格穿着，也只有实力最雄厚的戎狄可汗，才能负担的起成批购买的高额代价……

    如果不是因为会被铠甲吞噬身心，赵栋成也很想给自己弄上一套。他见过从尸体身上扒下来、准备集中熔炼的缴获品，每套北冥钢铠都拥有圆滑的弧线与适中的厚度，不仅可以无视开花弹震天雷的爆炸碎片，就连鸟铳鲁密铳也无法在二十步外确保击穿，能够打凹就算是烧了高香。至于民间爱用的刀剑飞镖？那些大侠还是掉转刀柄自己给自己来一下吧，这样至少还能死的爽快一点。

    无论拒马鹿砻还是长枪盾橹，再也不是戎狄骑兵无法跨越的天堑。那些骑着矮小长鬃马的狂热太虚信徒，即便坐骑尽数倒毙仍然还能活蹦乱跳。他们会顶着弹雨持续冲锋，在铠甲被来自四面八方的无数攻击击碎之前，能多拼一个是一个。

    原本就极其难缠的巨兽，在要害部位装备钢铠之后更是有恃无恐。赵栋成亲眼见过这样的战例，一头巨犀硬吃鸟铳手全队齐射之后速度丝毫不减，就这么咆哮着突进步兵军阵，将两门五百斤弗朗机连同炮车一同顶翻。几百弟兄拿着刀枪剑戟拼命围殴，付出重大代价后方才将这头畜生最终放倒。

    事情就发生在昨天。赵栋成忘不了满地流淌的肠子，一圈一圈活像僵紫色的无鳞死蛇。被巨犀与雷兽顶到，就别想奢望还能有全尸，要是能用十条人命换走一头，就算是了不得的大胜利了。不过，弟兄们就算是好不容易干掉了全部巨兽，一线队幢往往也已经被冲的七七八八，难以对抗紧随兽群冲锋的后续敌军了。

    一般来说，每头巨犀的屁股后头会跟着五个十人队，猛犸巨象还要加倍。为了跟上巨兽的速度，这些随伴兵力基本都是骑兵，但是偶尔也会有例外存在，比如初八那天，赵栋成曾经亲身经历过的那次惨烈战斗。

    当时，堡子湾北面的老牛坡还没丢失，边军仍然据守着这个制高点。王彦章在这里部署了一个重炮队，利用两门重达五千斤的铸铜大将军，对准得胜堡方向的戎狄中军猛打猛轰。每隔半刻钟，十二斤铁弹就会在戎狄当中掀起壮观的血雾，把成亩成亩的太虚信徒瞬间抹消。

    为了拿下这座高地，戎狄调集了整整十座大拍杆，拉到距离老牛坡只有一百步的地方放列对射。赵栋成当时骑在殿下身边，亲眼见到整段的砖墙从头顶呼啸飞过，在布满沟垒的山坡砸起两丈多高的壮观土烟。

    要是被这些硬实砲弹砸到，就算铸铜大将军也很有可能倾覆。但王铁枪他老人家自己就是炮兵出身，怎么可能不给重炮队安排掩护。他在老牛坡安置了一个振武军的花装步幢，一百多杆鲁密铳与两门锻钢大将军你方唱罢我登场，没多久就把十座拍杆中的四座轰成了散碎木片。另外六座拍杆虽然勉强保住了外形，但是负责操纵配重的砲手也已经伤亡殆尽。

    不过，戎狄是绝不会轻易服输的。尤其是在他们实力雄厚的情况下。拍杆完蛋之后，得胜堡的戎狄大将立刻赶来了四头红眼猛犸，沉重的踏步声顿时震撼了整个战场。每头巨象，都生着堪比撞城巨锤的螺旋长牙，厚如城墙的皮毛之上，挂满恶臭腐烂的骸骨装饰。它们不知道已经践踏了多少无辜生灵，并且很愿意就这么继续下去

    兰陵王的亲兵幢，就是为了解决这种怪兽而预备的。殿下率领一众弟兄反复冲锋，在付出了十二条人命的惨重代价之后，终于全歼了猛犸背上的驭象奴仆。赵栋成忘不了自己取得的那个战果，他在殿下的亲自掩护下，如有神助地刺中了头象长鼻，让这只畜生暴怒着人立而起，把站在象轿顶上的那个矮子军官，活像玩具一样颠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