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宾主三人专注于享用美食,富有节奏的咀嚼与吞咽,仿佛最最虔诚的祈祷。当他们最终放下碗筷的时候,消耗掉的鱼肉已有整整十盘,两条五斤重的胖头鲢鱼丁点没剩。大先生肠胃不好需要控制饮食,一共只吃了两盘,在苏然撤收餐具时,还很有风度地用手帕擦了擦嘴。比较之下,对面的廖使君和吴县君,两人的表现可就差的远了。
他们几乎瘫成了马扎上的两堆烂泥,双眼无光、饱嗝连连,头发被汗水浸成一绺一绺,油光发亮的红脸膛上,就像热恋中的少年一样透出满足,仿佛今生从此再无遗憾。八盘鱼肉,外加咸菜、糖蒜与去火的茶水,这两位大官吃的是一干二净丁点不剩,唯有吴若为那碟用来拍马屁的烂肉没有动筷,送给那个小差役权当赏赐。差不多有半刻钟的工夫,吃饱喝足的两人幸福地微笑着,鸦雀无声连小指头都不愿意动上一下,只有偶尔发出的、充满愉悦的呻吟,才会暂时打破宾主之间的寂静。/大先生再上,那声音真是恶心的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
不过,这点不悦仅仅只是开始。更令人恶心的,还在后头。享受完饭后余韵之后,吴若为按住饱涨欲裂的肚子,摇摇晃晃地把身子坐直,曾经迷离的眼睛眨上两眨,再一次地出现了敌意与挑衅。“先生今日盛情招待,吾等确实受用。感谢。”他勉强挤出句客套话,然后赶紧把脑袋转向廖升,得到后者的颌首赞许后,这才接着往下说道:
“酒足饭饱,正好可以谈些正事。大先生,邨中人口簿册,可否拿出一观?”
“如果我这里有详细的人口簿册,州、县是否准备按户分田?木炭不用再添,苏然留下,其他人去忙,”大先生对苏然简略地打个手势,然后高傲地冲着县官扬起下巴,语带不屑:
“高祖神武皇帝当年明确下诏,在国朝全面推行均田之制。吴县君,许州应当还是大齐境内的郡州吧?”
“何出——废什么话!我说大先生,你是想谈律法诏令?行啊,”吴若为不知不觉就把“夫子话”扔到一边,说出口的话跟村里其他人听不出有啥区别。他烦躁地挠挠头顶,舌头在两排黄牙上舔来舔去,不知道是真塞了牙还是纯粹心里紧张:
“许蔡人少地多,你只管把簿册交上来,县里保证按户分田,一亩都不少!”
“然后,我们这些人就可以到盐碱地、沙滩、村庄废墟和野树林挖虫子吃了。”大先生时机正好地补上一句讥讽。炭火渐渐熄灭,蒸汽愈见稀薄,苏然这位师傅的阴沉脸色,越来越清晰地呈现在客人面前,就连那位抱着一堆零碎的小差役,都被引得把脑袋伸了过来。
“富商和地主可以随意把好地占为己有,然后用簿册上没有登记的佃户耕种。老老实实的本分人,为朝廷着想甘做编户齐民,却被你们用荒草和荆棘随意糊弄,”大先生言语如刀,目光如炬,毫不留情地揭开吴若为身上那层画皮:
“官府既然不公平,那就别怪我们不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