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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宵在礼陵这边待了一个多礼拜,临走前又和高中同学一起去了趟医院看老陈。
老陈从业多年难免有职业病,性子又轴,声带结节拖到很严重才被家人强行送进医院,结果又查出肺也有点问题,好在不算严重,但也得住几天养着。
病房里安安静静,床头的柜子和地上都放满了水果鲜花,应该很多都是学生送过来的。
看来大家都一样,平日里吐槽归吐槽,心里到底还是记得他的好。
唐宵推门进去,老陈听到动静,摘了眼镜,放下手里的书,坐起来往门口看,眼睛一亮,笑了:“哟,都在呢?快进来!”
几年不见,老陈又添了不少白头发,躺在病床上看上去倒老了一截,精神倒是还不错,冲他们招手,作势就要下床。
唐宵眼疾手快上前一把拦住,皱眉好笑道:“行了行了,都生病了还不安分点?”
“嗨,丁点儿大的问题!”他开口,嗓子沙哑得厉害,讲话听上去很费劲,“人吃五谷杂粮,哪能没点毛病!都是他们大惊小怪,天天给我扣在医院里,没病也得捂出毛病来!”
老陈被唐宵摁着只好又躺回床上,手背上的针眼又渗了点血,姜晴遇上去握着他的手按着。
“没事,没事!”老陈倒是满不在意,侧过脑袋还忙着招呼他们,“想喝水自己倒啊,桌上有什么橘子、香蕉啊,估摸着还有些糕点、牛奶什么的,想吃自己拿。”
“您歇着吧,我们都这么大的人了,还能让自己饿着?”
胡一骏把拎过来的营养品都顺着墙角摆好,直起身来又给老陈的杯子续满热水,笑:“让您平时少骂点儿人,就不听,看,把嗓子给骂哑了吧?”
“就你嘚啵嘚的,说什么哪!”常风从他手里抢过杯子,给老陈递过去,“人家那哪是训人训哑的?”
“人家还查小情侣呢,气吞山河一嗓子,那餐厅三楼,溜走一大片!”
几个人插科打诨,老陈笑呵呵:“去去去!”
“不过,您别说,”胡一骏摸了摸鼻子,“嘿嘿”一笑,挤眉弄眼地示意老陈看床边唐宵和姜晴遇牵在一起的手,“您这折腾了半天,到了最后,不还是没拦得住吗?”
老陈“哎”了声,这才垂眼细看坐在床边的两个人。
毕竟还是在老班兼教导主任面前,姜晴遇下意识地就往后抽手,唐宵没松。
“老了老了,眼睛不好使了,这都没看出来。”老陈嘴上抱怨,但笑得一脸欣慰,又满意地点点头,问得倒是直接,“什么时候结婚啊?”
“快了。”
唐宵攥紧姜晴遇的手,笑着,认真回他。
几个人又聊了好一会儿,说起以前上高中的很多事情,觉得好笑又怀念。
有常风和胡一骏两个话痨在,气氛也活络,逗得老陈笑得不行。
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又有学校的老师来探望,老陈留他们一起吃饭。
胡一骏怕被一帮老师轮番教训,打了个招呼,拉着唐宵他们撒腿就溜,出来被常风笑话了一路。
出了医院大楼,姜晴遇又接到老姜的电话。
他膝盖不好,一直用这边的药,想到他们今天过来,让她顺便再带点回去。
她应了好,跟唐宵说了声,又折回去买药。
“不是,人又跑不了,你别总这么盯着行不行?”胡一骏顺着唐宵的视线瞥了眼姜晴遇的背影,打趣他,“拿出你校霸当年的高冷炫酷来,咱还能再浪五百年,是不是啊常风!”
忙着低头回消息的常风冲他翻了个白眼,不屑道:“你懂个屁!”
药房在三楼,排队的人还不少。
姜晴遇缴完费,又等了好一会儿时间才拿到药,一边跟唐宵抱怨人多,一边往楼下走。
经过楼梯转角的时候,无意中突然听到熟悉的声音,她没怎么留意,紧接着又听到“唐宵”的名字,这才皱眉顿了顿脚步,下意识地循着声音偏了偏头。
“我去看过,他现在的店做得还不错……”
黑衬衫的人影背对着她,又说了句什么,然后点点头:“对,他们的头脑还不错,之前的资金缺口也算是瓶颈期的一大问题,不过现在顺了。他们做的传感器和运动器械也受到不少公司的关注,嘉裕那边都有点了解合作的意向。我也去打听过一些,虽然不能跟国际上的智能程度相比,但放在国内,也算不错。重要的是,这才是个开始,以后应该可以发展得更好。”
“您不打算告诉他吗?”
“让他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用了那笔钱渡过危机,然后再告诉他,我以为这么做是为了让他知道以后,哪怕是为了还您的人情,也能缓和下关系。”
……
姜晴遇想到之前胡一骏突然谈下来的那笔不菲的投资。
她皱了皱眉,绕过转角往前走了几步,果然看到坐在医院横椅上的唐继灏。
两个人视线相撞。
冯蔚也看过来,动了动嘴角,想说什么,又被唐继灏挥了挥手拦下。
“唐叔叔您好,”姜晴遇先开口,“我是姜晴遇,我们之前见过的,方便跟您说几句话吗?”
唐继灏当然还记得姜晴遇。
大半夜把他带上出租车,联合司机一起将他送进派出所的,所谓的唐宵的女朋友。
他受朋友的邀请来礼陵准备参加个剪彩仪式,也知道唐宵在这里,掺了点私心想过来看看。只不过人还没见到,自己先水土不服加上胃病未愈,来医院报到了。
真没想到会在这儿碰上姜晴遇。
“你想跟我说点什么?”他其实已经猜了个七八分,但是老实说,他对这个小姑娘还是有那么点好奇。
“我去帮您买饭。”冯蔚很有眼力见儿地借故离开。
走廊里就剩下他们两个人。
唐继灏仰身往后靠了靠,给她让出位置:“坐。”
手机振动,姜晴遇说了句“抱歉”,然后转过头接电话,声音轻快:“没事,排队的人太多了,你们先去吃饭,到了把定位发我,等会儿我买完直接过去找你。”
唐继灏挑眉看着她三两句讲完电话,抬了抬嘴角:“唐宵?”
姜晴遇不置可否,收了手机,在他旁边的横椅上坐下。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他看她一眼,很轻地笑了声,低了低头,“投资是我让人给的。说实话,也是有点补偿他的意思。况且,不用说他应该也知道,之前出的一些问题,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我……妻子的动作。”
“那您也知道,”她坦言,“唐宵不会因为这个就回去的,甚至,不会跟您的关系有丝毫缓和。”
她其实并不在意他们工作上的事情。
只不过,他满腔热情去做的东西,在最关键的时候,是因为自己最厌恶的人伸出援手,才得以渡过难关,换来生机。
她能想象,他知道后的心情。
“我没打算告诉他。”
唐继灏捻了捻眉心,他近几次入院,时常反思以前的事情,也想明白了很多。
“我一直不肯承认,但是确实我做过很多错事,也对不住唐宵,他记恨我也是情理之中。
“像他说的,我上了年纪,生不出小孩了,才想起来去找他。没错,是这样。
“我之前总觉得,人跟人相处也都跟交易没什么两样。我从前欠他的,如今只要开的条件够好,总能补偿回来,也总有他心甘情愿跟着我的那天。毕竟,只要他愿意,我能让他少走太多太多弯路。这难道不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吗?”
“可是父子之间,不是交易。”姜晴遇低了低头,纠正他,“您以前一时间犯的错,对唐宵来说,可能就是一辈子的打击和伤害。这不是你给他几笔投资或者后半生的功成名就就能补偿回来的。”
“我知道。”唐继灏很沉重地苦笑一声,“我也是才想明白。说来可笑,我活了大半辈子,可是到现在都没学会跟人相处。从前是徐曼,后来是蒋云孜,再之后是唐宵。在很多人看来,我活得成功亮堂,我以前也这么觉得,现在想想,才发现,除了生意场上的明争暗斗、虚与委蛇,我根本就不会跟人打交道。”
“唐宵性子轴,”他抬眼看她,“我反反复复纠扯了他好几年,比谁都清楚。他不肯接受我的安排,甚至都不愿意看见我,当时转学去礼陵,也是老头子怕我强行带走他。
“我带不走。我亏欠了他一辈子,没尽过父亲的责任,也没觉得这笔投资能补偿什么。
“我也想明白了,现在已经不指望和解和所谓的原谅了,我能活几天,就帮他一点是一点,也当让自己心里好过些。更何况,冯蔚去查过,唐宵这事儿做得还可以,单从一个商人的角度来看,我也不亏。”
他说着,抬头看了看姜晴遇,双手放在脑后,做了个深呼吸,很轻地扬了扬嘴角。
她原本想说的,也都不必说了。
从医院出来,姜晴遇按照唐宵发的定位过去,几个人一起吃了饭。
她没提起过碰到唐继灏的事情。
她现在知道内情了,也清楚唐继灏的心思,但是也处在了告不告诉唐宵投资这件事的两难之地。
2
年后开学,姜晴遇会直接跟队飞往伦敦。
临走前一天晚上,两个人下楼沿着小路散步,她试着提过唐继灏的事情:“毕竟也有血缘关系,你们以后真的就一直这样吗?”
“不然呢?”
唐宵慢慢地往前走,有路过的金毛凑过来,仰着头看他。他冲着牵狗的大爷笑了笑,蹲下身来摸它的脑袋,漫不经心地随口道:“过去的已经过去了,我可以不再去计较,也不记恨。但他以前做过的那些事儿都还在那放着,不管现在或者以后怎么样,都不可能再改变什么。
“现在这样就已经很好了,各有各的生活,何必再勉强不可能的事情?
“毕竟,二十多年就只见过几面的两个人,凭他一句‘抱歉’或者‘为我好’,然后我们两个人坐在一起握手和解,上演父慈子孝的场景,也不现实对不对?”
“大家心里都有嫌隙,”他放过掌心下的狗头,直起身来,拍了拍手,去牵她,“不可能原谅和和解,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大团圆的结局?”
她“嗯”了一声,关于投资的事情也没再多提。
顺其自然吧。
原谅和和解是不可能的,但他也已经能放下以前的事情了。
“哎,唐宵,”她笑着拍开他伸过来的手,岔开话题,“你摸了狗的手又来牵我,是不是想故意把狗毛蹭我手上?”
他微微一顿,忽而垂眸笑了下,伸手的动作没变:“那你牵不牵?”
“不牵。”姜晴遇硬气道。
原本以为他会收回手说“不牵算了”,结果话音刚落,他忽地迈开步子往前两步直接抓住她的手握在掌心里,挑眉:“你不牵我只好自己动手了。”
姜晴遇有些无语。
“别想那么多。”
他微微俯身低头,声音低沉又认真,落在她耳边:“他是他,我是我。你放心,他不会影响到我们,我们会好好在一起。”
她抽了抽手,想仰头去看他。
他手上一紧,顺势将她裹在大衣里抱紧,温声道:“别动,抱一会儿,你都要走了。”
之前只是不放心他工作和家庭的各种事情,到了这个时候,才恍然有了要分别的不舍。
她顺从地点了点头,眼睛有点发热。
第二天一早的飞机。
胡一骏主动请缨,拎了车钥匙给大家当司机,送姜晴遇去机场。
临走前,老姜拉着宝贝闺女千叮咛万嘱咐,最后是老赵笑话他一把年纪了还是个女儿奴,这才勉强止住了他的愁思,把他强行拉了回去。
一路上,为了缓解这种分别的气氛,胡一骏一直插科打诨各种开玩笑,常风嫌他啰唆,时不时还怼两句回去,许栈就窝在姜晴遇肩膀上看热闹。
“嗨,你们烦不烦人啊!”胡一骏也扯不下去了,不想搭理常风,隔着后视镜往后瞥了眼唐宵,“看看,人家小情侣马上要分开了,你们俩这还在一起呢,看着都让人心烦。要我说今天就不该带你俩过来,是不是宵哥?”
唐宵倚在后座上,看上去没什么表情,一副懒懒散散的样子,视线却自始至终有一下没一下地落在身边人身上。
半天没等到回应,胡一骏又看了一眼,笑:“怎么都没点儿反应的?哪有要分别的样子?”
他脑子里念头一闪,张口就来:“呀,你该不会其实也已经买了票,要跟着媳妇儿一起去大不列颠吧?宵哥,你这是要抛弃兄弟们啊?”
“哈?”常风真的当真了,“不是吧哥?”
姜晴遇偏过头看唐宵,被他握在掌心里的手又紧了紧,她朝他笑了笑。
当然不会有任性妄为买票跟着她走的这种事儿。
但他有多不舍得,她也比谁都清楚。
他不是善于表达的人,越是深重的情绪,越是沉默克制不容易外露,让人轻易察觉。
也就是昨天晚上,他反复帮她整理了无数遍行李,捏着她的证件松不开手,又不能打扰她早睡,最后掐着烟蒂在她楼下待了半个晚上……才隐约暴露了那么点情绪。
“那要不,”她知道他这会儿心情不好,于是逗他,“我不走了?”
“想什么呢?”他也扯了扯嘴角,抬手捏了捏她的脸,做出轻松的样子,顿了顿又觉得太假,索性也不装了,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是挺想把你捆在我身边的。”
“没不开心,”他恢复正常音量,手掌落在她脑后的头发上,话里有笑意,“反正你也跑不了。”
另一只手捏了捏她的手指。
冰冰凉凉的金属触感。
他以前送的戒指,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戴上去的。
他嘴角的笑意又深了些。
机场大厅人来人往。
广播播报着航班信息的声音有些嘈杂,许栈和常风帮忙去拿了登机牌,又办了行李托运。
也没剩多少时间了。
胡一骏咳了两声,本来想打着去买水的幌子给两个人留下最后一点单独相处的时间,结果话刚说出一半,唐宵倒是没什么所谓地冲他摆了摆手。
“哎不是,哥你不用不好意思的啊!”
胡一骏搓了搓脖子,很懂地说:“你们不是得有个什么少儿不宜的告别吻之类的嘛!你放心,我买水得买很久的,我不做电灯泡很多年!哎,不是别急,你先等我走了再开始——”说着装模作样去捂自己的眼睛,实则食指中指大大分开,眼睛瞪得死大,话音未落,又一脸震惊地看向两个人,“就这样?抱一下?这么纯情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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