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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愿承认之事(“所谓对你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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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薛无晦手里有一团黑红夹杂的光。光往外延伸,??一直连接到天空中的“祀”字。

    仿佛生怕不够显眼,它还不停扭曲跳动,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宛如一个个恶意的嘲笑。

    “你到底做了什么?”云乘月盯着那团光,??声音比自己想象的更平静。

    注意到她在看哪里,薛无晦面上的笑容更扩大了一些。但即便如此,??他的神情仍然冷淡,??那些恶意都在他眼角眉梢里,一点一滴地渗出来。

    “正如你所见到的。”

    他手掌一抛,那团光就到了他指尖。他把玩得漫不经心,那团光球也“滴溜溜”转来转去,??很无害似地。

    “这枚‘祀’字是诅咒之文,能吸取活人生气,??转而滋养死灵……正合我的需要。”他声音里也含着一丝笑意,却又极冷漠,??“我要吸收它。”

    “哦,你想得很美,建议继续做白日梦。”云乘月波澜不惊,“你知道,??我讨厌麻烦,也讨厌浪费唇舌。直接一点,我给你两个选择。”

    她淡淡道:“第一个,把天上那东西搞掉,让一切恢复原状,??然后跟我出去救人,??能救多少救多少。我很推荐这个选择。”

    薛无晦露出几分诧异:“半日不见,??你的自作多情已经严重到这个地步了?”

    他漫不经心地问:“第二个选择呢?”

    一线冷光――玉清剑的剑刃。

    剑柄微侧,剑光如水波闪光;在雾气与血光中,??这抹剑光干净得刺眼。

    云乘月握着玉清剑,以一种初学者的生疏姿态,指着薛无晦。

    “第二个选择,你用自己的命赎罪。”

    薛无晦忽然不笑了。他一动不动,目光阴郁,连身下的黑色锁链也缓慢许多。

    他注视着那一道清润刺眼的剑光,微微眯起了眼。

    云乘月的动作实在笨拙,浑身也实在狼狈。她浑身尘土、草叶,头发散乱,脸上都是擦伤,衣裙破了好几处,左手臂的伤口才刚刚止住血。死气渗透了这座山,尘土砂石、一草一木都变得锐利无匹,才能割伤修士的肌肤。

    但那剑光平稳得惊人,她眼里的光芒也亮得惊人。

    亡灵的帝王站起身。他站在无数锁链之巅,也站在无数“刑”和“法”字之上,长发飞逸,大袖当风。

    “云乘月,你似乎忘了一件事。”他冷淡地叙述,“我们有契约。谁若主动伤害另一方,谁就会引来天谴,而反过来,反击的一方却没有任何损失。”

    “你要先对我动手?”

    哗啦――砰!!

    黑色锁链翻飞如浪,挡住了那一道白光,然而即便挡住,它们仍然寸寸消失、化为齑粉,仿佛被那白光顷刻腐蚀!

    可是,它们终究是挡住了。

    淡白光晕消散,“生”字轮廓也悄然散去。

    云乘月举着剑,剑尖拖出白光如墨滴,就要去写第二枚“生”字。但突然,她左手掩住唇,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鲜血逸出唇边,在她下巴上拖出一道鲜艳的痕迹。

    “居然是真的啊……契约这种东西,真讲信用,我很欣赏它这一点……”

    她一边咳,一边却笑出来。她的五脏六腑都在痛,仿佛上天无声的警告:契约不可违背,否则要承受代价。

    帝王居高临下,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手里的诅咒光团却仍是不动。

    “书写法?你竟学会了,还用来对付我……还真是长本事了。”他神情中隐藏着一丝怪异的情绪,“你可知道,从这时起,我就能随意出手,再无顾忌――”

    话音未散,阴风已出!

    他伸出手,苍白的指尖迅捷如电,游走出龙蛇般蜿蜒的痕迹。

    顷刻,巨大的“死”字成形。

    黑雾暴涨如潮,汇为“死”字。它飘忽却又真实,线条煞气腾腾,划破了空间,划破了夜色,也划破了那骤然亮起的生机之光!

    ――原来玉清剑化为锐利的笔尖,也同样划破空气,连写出“生”与“光”二字。

    黑雾如龙,那淡白的生机之光却也如龙。只是黑龙盘旋阴沉、昂首怒吟,正值盛年而气势无匹,白龙却纤细轻盈,好似尚未长成的幼龙。它也昂起头,没有丝毫畏惧,更没有丝毫犹豫,全力飞出去、重重撞上黑龙!

    一黑一白,一死一生,一长一幼……它们都恶狠狠地咬上对方,带着狂怒和燃烧般的恨意,撞击出巨大的轰鸣!

    狂风大作。

    在清泉山上,在通天观前,在天空中暗红的“祀”字之眼的凝视下,生死之道互相绞杀,陡然将四周夷为平地!

    草木摧折,砖木建筑也顷刻破碎,化为飓风中无力的黑点;但当它们击打在地面时,却又爆发出恐怖的力量。

    “唔……!”

    云乘月被接连砸了好几下,都咬牙忍着、寸步不离。早知道她就该拿一套铠甲来……不,拿十套!她旋即又苦笑,可是情况危急,哪里来得及。而且她靠着书文特性走得太顺,几乎忘了自己真实的修为境界,更可笑的是其他人也忘了……所以有时候,人不能表现得特别强悍、特别可靠,否则容易被认为无所不能、无坚不摧,却忘了她也是个人,也会有痛得想哭的时候。

    她忍着。

    她不知道卢桁本来打算同行,只是临时被荧惑星官阻止,此时也正后悔不迭。

    黑白二龙搏杀,仿佛经过了漫长的时间。但实际上,只过了不到一盏茶的时候,书文的力量就散去了。

    风也渐渐平息。许多杂物更是如雨点落下,重重砸碎在云乘月脚边。她瞥了一眼那根木头――显然曾经是横梁,觉得自己可能侥幸逃过了脑袋开花的下场。

    不过,就算现在不开花,可能迟早也会开花。

    “呼、呼……”

    她弯下腰,用玉清剑当拐杖,不停喘气。丹田中的灵力旋涡疯狂旋转,与眉心识海的书文配合,努力恢复灵力、努力修复她的身体。然而,即使有结灵之心在,她最多也只能算半个第三境修士,力量终究有限。

    迷离的夜色里,黑雾蔓延。

    烟尘尚未散尽,一道人影已经出现。他半个身躯但消失了,衣物边角翻飞,如残破的战旗。但很快,黑雾汇聚,修补了他的伤势。

    他走了过来。

    “云乘月,你太小看我,所以才会如此狼狈。”

    她抬起头,正对上他的眼睛。

    “当初在帝陵,我刚刚苏醒,身上没有一丝阳气,才会被你的生机书文压制。但是,我们结成契约后,我就从你身上得到了一缕生机。再经过浣花星祠,我又恢复了部分力量。现在,我更有……”

    他唇角的弧度一动不动:“‘祀’字带来的――数十万活人的精血与生气。”

    “你再有天赋,也不过第一境。你的书文再有潜力,现在也仅仅是天字级。”

    亡灵的帝王站在她身前,弯腰垂眸。他捏住她的下巴,凝视着她,目光中丝丝恶意如有实质,好似要往她灵魂深处流去。

    “你,如何能与朕相比?”

    云乘月只觉他手指冰冷得可怕。她扯扯嘴角,感觉皮肤被凝固的血扯得疼,却没精力去管。

    “当初也不知道是谁……被我吓得躲在棺材里,不敢出来。”她笑了一声,也止不住咳嗽,违背契约带来的伤害还在蔓延,不过也还好,反正她浑身都痛、内外都痛,痛多了就麻木了,也就习惯了。人生本来也就是不断习惯无奈的过程。

    她努力站直,努力握紧玉清剑的剑柄,左手用力抓住他的手腕。

    “你这个骗子。”她说。

    他靠近了一些,目光在她唇边血迹一掠,凝住不动:“我骗你什么?”

    “你说你被我的生机书文克制。我就想着,不管你搞出多大的麻烦,我总能来抓住你,将你暴揍一顿,要么打死算了。”云乘月叹了口气,很无奈。

    “可你看,你现在一点不怕,我反而被你打得惨兮兮,你不是骗人是什么?”

    薛无晦一言不发。他突然忘了自己想说什么。他只是情不自禁注意到,她明明疼得浑身都在发抖,她说话的语气却还是轻柔,仿佛悠闲的午后笑着闲聊,没有任何怨恨或阴霾。

    如果云乘月知道他的念头,一定更无奈。她说话声音能不轻吗?她现在受伤很重,咳嗽都牵得肺腑疼,说话当然是能多轻有多轻。

    沉默之中,烟尘终于落定。

    帝王也垂下眼睫,松了手,后退一步。

    “……生死之道,本就是相生相克。生强死弱,是生克死,如今我强你弱,情形自然不同。”

    “啊……是这样。”云乘月恍然,突然笑了一声,又因为牵得伤口痛而咧咧嘴,“没想到这种时候……还能听你讲课。当初你答应教导我书文,居然也算尽心尽力,称得上半个老师。”

    她转动剑柄,费力地抬起手。玉清剑也在颤抖,却仍是指向了薛无晦。

    “但是抱歉了……我今天,可能要弑师了。”

    薛无晦望着那点寒光。玉清剑不染尘埃,仍旧清澈如水,相比之下,它的主人却灰扑扑的;他想起第一次见她,她站在地宫的镜子前,也是狼狈,容色却如春光明媚。明明身处险境,却一脸好奇和思索,那副神态完完全全透出“这里好像还不错也许可以住下”的意味,与阴森的陵墓格格不入。

    他左手托着控制“祀”字的光晕,右手垂落,目光也垂落。

    “你本来不必如此。”他淡淡地,却是一口气说出了一长串话,“现在还来得及。你若就此收手,我不会再伤你,甚至能当这一切都没有发生。待我将这数十万活人生气炼制完毕,再彻底吸收,我们就能一同离开。你本来就是个不爱麻烦的人,又何必为了一群素不相识之人,与我作对,乃至赔上自己的性命。”

    云乘月有些惊讶。

    她摇摇头,忍着血腥味的咳嗽,又笑了笑:“说这些做什么?你既然知道我不爱麻烦……就也该知道,我可讨厌做事之前说很多很多话了……如果今天只有一个结果,我希望大家省去所有步骤,直接抵达它。”

    薛无晦抬起眼。

    “你现在的状态,只是自己找死。”

    云乘月想了想,认真道:“我觉得……不一定吧。”

    可她整个都在发抖了。薛无晦无意识扯了扯嘴角。这并不是一个笑容。

    “是你先对我出手。”他听见自己说,“如果我杀你,我没有任何损失。但如果你杀我,哪怕你成功了,你也会被天谴而死。”

    这是帝后契约的效力,没有人可以违背。

    她笑了笑。还是笑。他不明白这究竟有什么好笑。

    “我觉得你还是有损失的吧……至少我这样天才横溢,脾气又好、能忍你还能哄你的人,世上大约没有第二个了。”

    她低头咳了一阵,手里的玉清剑颤抖得更厉害。薛无晦的右手藏在大袖下,捏得更紧。他的脸色也仿佛更苍白了。

    “至于,如果是我杀你,我自己会死……这个问题么……”

    她抬起眼。

    薛无晦竟然慢了一会儿,才发现异常――那双眼睛澄澈安宁、平稳无波,更重要的是,其中充盈着生机。

    ――不应该出现在重伤之人身上的生机!

    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忽然降临,他急急要退!

    然而――

    风声。

    四面八方都起了风。

    不是狂风,不是阴风,而是清新纯粹、生机勃勃的春风。它们无处不在,将山顶包围;蓬勃的生机没有任何攻击力,只是简单地存在着。

    可就是这简单的存在,逼得死气不断压缩、凝聚,不敢上前。

    薛无晦站在原地。他四周分明已是废墟,空旷荒凉,他却发现自己无路可退。

    在这个肃杀的秋日,在这个肃杀的夜晚,能从何处生出温润的春风?他往四周看,却见一草一木、一砖一瓦在风中颤动,每一个弧度就是一抹笔画,无数笔画交叠起来,就是无数个“生”字和“光”字!

    黑雾包裹着他,也抵抗着生机的浸润。这温柔平和的力量,于他却是最致命的毒/药。

    这是……薛无晦猛地向云乘月看去。

    她没有离开,仍然在不远处。他们一步之遥。

    她还是狼狈,浑身的伤做不了假,唇边的血迹也是真。可直到这时,薛无晦才陡然想到,她有生机书文蕴养,伤势为何还好得这么慢?

    “……你的生机书文,”他有些怔怔,“竟然附着到了这些死物上头?”

    云乘月彻底笑起来。

    “我不久前听人说,即便观想出了书文,也不能放弃书写的过程……书写一次,就是证道一次。又有人说,道之所存,天地万物都可为笔。”

    她还是在发抖,也止不住破碎的咳嗽,但她笑意真实,还带着几分得意、炫耀。她努力让自己说得更连贯一些:“我知道我们实力差距很大……所以我突然就想,如果不止证道一次呢?”

    “如果……我让尽量多的事物,都化为笔,同时证道呢?”

    “一个不行,就十个、一百个、一千个……到我的极限为止。灵力不够,我就不要修复伤势了。所有的力量都拿来当墨,天地是纸……我拼尽全力,终究成功了,对不对?”

    玉清剑再次成了拐杖。清澈的剑光像无辜的眼睛,仿佛在说:不好意思啊,我不是主角,我杀不了人,我只是一杆笔而已。

    她微笑道:“我不喜欢说谎,因为很麻烦,也因为……嗯,我就是不喜欢。”“但这不意味着,我不会说谎。需要我做戏的时候,我也能做得很好。你不是早已见识过了么?”

    生机之风流淌,间或有温柔的光芒闪烁。

    薛无晦环顾四周,意识到她原来她不光是同时书写了无数“生”字,也书写了无数“光”字。他之前告诉她,说他强她弱,但其实她的道一直在这里,哪怕她实力真的弱,她书文中的道也从来不弱。

    他试着伸出手。

    嗤――!

    温柔的生机灵光,陡然化为最蚀骨的毒/液,毫不留情地腐蚀了他的指尖。这是他的魂魄,所以受伤也是灵魂的伤,而灵魂的伤痛更甚于肉/体,而且是甚于千万倍。

    薛无晦却没有说痛。相反,他也轻声笑起来。

    “是,你胜了,败的是我。”他平静而干脆地承认了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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