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在梧桐水榭听豫王说过,此番只能装作第一次听。苏晏轻轻颔首,又问:“这与先皇后有什么关系?”
朱贺霖道:“听慈宁宫那姑姑说,我母后的容貌、声音与说话的神态,与那莫氏颇有几分相像。母后出生那年,恰好是莫氏的死期。那姑姑曾听见太后私下问继尧和尚,‘转世之说,为真为假?’继尧答,‘是真。’”
苏晏失笑:“继尧那个花和尚的话能信?听说他在灵光寺,被沈——北镇抚司的锦衣卫扒了皮子。”
“可当时,他还是宫里人人信服的大德高僧啊,装神弄鬼很有一套。皇祖母信佛也信道,对他的话很是看重。”朱贺霖郁闷地说。
苏晏在心底琢磨:太后怀疑先皇后是她前半辈子的夙敌莫氏的转世,哪怕这怀疑毫无依据、全靠玄学,也够她后半辈子膈应的了。
本来人死灯灭,偏偏太子长相不大像皇爷,估计像先皇后,性情又与她不投契,更是让太后不喜。难怪十几年来对太子始终没好脸色,还非得让皇帝娶她的外甥女,估计觉得二皇子才是她真正的孙子,双重血脉加倍亲。
但太后偏心归偏心,太子已经当了十几年的储君,皇爷又宠爱他,只要不严重失德,储君地位便无可动摇。
皇爷看着清雅,却是个极有主见、说一不二的主,哪怕再孝顺,太后的好恶也左右不了国本。
苏晏摇摇头,忽然又想到——如果太后一意孤行呢?
太子的确年少贪玩,但还远远够不上失德的门槛,如果太后和卫贵妃联手设套,非要让他从这门槛上翻过去呢?
苏晏皱起眉,觉得这个假想并非空穴来风。可问题是,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后宫这俩娘们什么时候冷不丁给太子摆上一道,也够这心无城府的小鬼喝一壶的。
朱贺霖看他双眉越皱越紧,忍不住伸指揉按他的眉心,笑道:“做什么愁眉苦脸,替小爷我担心啊?你越担心,小爷我就越开心。”
苏晏拂开太子的狗爪子,“别总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多长点心眼吧!你刚说的,‘毒蛇暗杀那事’是哪件事,怎么没人告诉我?”
朱贺霖嘴里说着最好他担心,实际上却不想他担心,当即扯开话题:“哎哎,到地方了,快下来看,鳌山都布置一大半了。”他叫停轿子,硬拉着苏晏下轿,在铺着石板的午门前广场上小跑起来。
跑到近前,苏晏看清这“鳌山”,原来不是山,也没有乌龟,而是由匠人制造无数大大小小的花灯,铺设堆叠出造型,像一只庞大如山丘的老王八……不是,是老鳌,独占鳌头的鳌,因为古人觉着这玩意儿喜庆。
整个广场被花灯铺满,光从鳌山的骨架上看,就可以推测出成品有多么宏伟壮观。花灯千姿百态,到时再点上蜡烛,该是如何璀璨绚丽的景象。
朱贺霖喜滋滋地介绍:“这些奇花、火炮的造型都经过精心设计,没有一个重样的,层层叠积起来,最后能有十三层,高达好几丈,比城门还高呢。待到元宵节,鳌山彩灯闪烁,焰火不停燃放,更有钟鼓司现场奏乐,宫娥们翩翩起舞,简直美不胜收。”
卧槽,大铭版春晚?牛掰……苏晏咋舌,问:“这鳌山灯会对百姓开放么,还是只给宫里欣赏?”
“对全城百姓开放。按旧例,父皇也会携文武百官到场,以示君民同乐,新年歌舞升平。”
苏晏看着广场上往来穿梭的匠人,问:“举办这样一场灯会得消耗多少银子?”
朱贺霖从没想过银子的事,蒙了,“啊?多少银子,小爷也不太清楚,至少得有数万两吧……或许不止,得十几万两……”
苏晏咬牙:“一个灯会十几万两,啊?当这是奥运会开幕式呢!”
朱贺霖干笑:“很、很贵吗?但我看年年都办啊,父皇也没说奢靡浪费,就连最抠门的户部尚书徐瑞麒,也没半个字反对。”
“徐尚书,他连给我的马政拨银,都要分期付款!我以为大铭财政有多紧缺呢,在陕西还各种开源节流,能抠搜的尽量抠搜,妈的原来基建工程比不上门面工程!”苏晏生气了,拂袖往南边的承天门走,要徒步走出皇宫前廷。
朱贺霖惊觉触了他的炸毛点,赶紧追上去,挽住他的胳膊示好:“哎,别生气。想开点嘛,你不知道京城百姓多喜欢鳌山灯会,到时万人空巷,全都来赏灯。君民其乐融融,百姓欢欣鼓舞,大国气象啊!”
苏晏其实也明白,展现国力、鼓舞人心的重要性,只是心疼自己财政拨款要得少了。
下次搞建设搞工程一定要狮子大开口,不把徐尚书这头嘴巴咬得死紧的老鳌剥下一层壳子,他就不叫苏晏苏清河!
太子朝后方拼命招手,抬轿的侍卫原本按吩咐躲远,此刻忙不迭赶上来。太子又把苏晏拉上了轿子,说:“我送你到奉天门外,再给你安排一辆马车。”
苏晏似笑非笑问:“要不要去我家过年?”
“好啊好啊!”朱贺霖毫不犹豫地狂点头。
“做梦吧,好好待在宫里守着你爹,表现好了,给你封一大包压岁钱。”
朱贺霖立刻垮下了脸,苦哈哈道:“无聊!对了,你是不是该去买年货了,要不小爷陪你去?”
苏晏看他一身便装,就知道又打了白龙鱼服的歪主意,连连摇头:“我不带你鬼混,免得又挨廷杖。”
朱贺霖拍胸脯打包票:“父皇不会怪罪的,去年春假,我也在外面玩了好几天,父皇唠叨归唠叨,到底也没怎么样。万一真要罚,小爷我全替你顶了,哪怕打板子,我一下不落都替你挨。”
苏晏还是不同意。
朱贺霖十分着恼,扑过去死命挠他痒痒。苏晏笑到岔气,轿子都险些侧翻了。
最终还是没拗过任性的太子爷,与他一道出了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