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最好最烈的酒?两瓶?”
女服务生愣了愣,诧异的望着我又望着池艳,道:“难道姐还有人来?”
池艳略微皱了皱眉,道:“没有。”
虽然只简单的皱皱眉,女服务生却不再多言语了。
女服务生转身向吧台而去。
池艳道:“另外,再给我们弄几个下酒菜来。”
女服务生回头,道:“好的。”
依然那么笑语嫣然。
一会儿,酒菜上桌,池艳先为我斟满,然后又为自己斟满,举起杯,看了看我,没有说话,就仰起脖子,先干为敬了。
空杯放回桌子的时候,她红唇轻启,用手拍了拍喉头,还微微皱了皱眉。大概她虽然是经理,虽然常在外面应酬,喝过的酒不少,也很喝得,但从来没喝过今天这样的烈酒。感到喉咙有点难受了。
我也没说什么,举起杯便一饮而尽,我答应了她陪她喝的,不醉不归。
浓烈的酒果然难于入喉。
我因此疑心这是这店里最烈的酒,却不是最好的酒。最好的酒应该入口甘醇,而不是这样难于下咽。
池艳又给我满上,然后给自己满上,无声的重复先前的过程,我也跟着重复。
几杯酒下肚,她的面色开始朝红。
酒入愁肠,化着泪。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忧愁,但我看得出她在忧愁。
她忽然把举起的杯停在嘴边,问“寻欢,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宁愿让青梅搬过去陪妈妈一起住,也不肯自己多回去看看?”
我道:“如果你真愿意告诉我,又何必要我问?”
其实,我心里也很想知道这究竟是什么原因。
她道:“因为,我每次回去,妈妈都问我要抱外孙。”
然后,她把杯中的酒猛地喝干。
杯子再放下时,灯红酒绿,她竟已泪眼婆娑。
我能明白阿姨那番苦心,她和我们不是同一个时代的人,像她这般年纪的,哪一个不渴望孙儿承欢膝下。
我也能明白池艳,她还正年轻,正有满腹抱负没有来得及施展,她不想这么早就围着孩子转,成为一个全职太太家庭主妇。
她们是一对相亲相爱又互相矛盾的人。
越是相亲相爱,越是柔盾,池艳越是怕越是不忍见到妈妈。
难道池艳眼中的忧愁,竟是因为这些?
我道:“你是不忍让阿姨天天期盼,又放不下自己的事业?要不,我找个时间跟阿姨好好谈谈,也许她能接受你过几年再生孩子的想法。”
她沉默,眼里竟闪过一丝比忧愁更深的痛苦。
我把杯里的酒饮干,我已微醉。
池艳帮我添酒的时候,我忽然握住她的手。
池艳的手,那么光滑细腻,也许是酒精的作用,有着暖得发热的温度。
曾经,这双手,被我牵着,也牵着我,跑遍故乡的山野,跑过那些贫穷却美好的童年时光。
曾经,这双手,把一个响亮的耳光愤怒的打在我的脸,把我写给她的唯一诗篇撕得粉碎,让那些碎纸屑像雪花一样当着全班同学在我眼前纷纷扬扬。
可现在,这双手却整天被一个曾经与我们无关的人牵着,也牵着那个曾经与我们无关的人。
而我的手呢,这些年又牵过谁,又曾经渴望牵过谁?
忆兰?又抑或柔娜,哪一个又不像子扬一样,曾经与我们没有半点关系?
难道,这就是生命,不断遇到,不断失去,暮然回首时,只能对着遥远的最初一片怅惘?
池艳握着酒瓶的手在我手中颤抖,酒无法完全进入酒杯,溅在桌上,像她的眼泪。
而我的眼泪却真实的滴在了她光洁的手背上。
我想,我不是微醉,我是真的醉了。
酒杯已满,她抽了抽被我握住的手,却没太用力。
我没松开,她也不再抽回。
她一定是喜欢这样被我握着的。
两个悲伤的人,借酒浇愁愁更愁,脆弱的心灵无处寄托,都渴望贴近彼此,互相取暖安慰。
她就这样不与我目光相对,却默默的任我握着。
时光静静的一点点过去。
我们的内心却并不像时光这么平静。
好一阵子……
她忽然猛地抽开我的手,像从梦里惊醒,眼神慌乱。
那样子不像羞怯,却像担心顾忌。
我扭头顺着她的目光,我便看到门口有一个人,正向我们款款而来。
一个男人,西装革履,肥头大耳,春风得意,挺着啤酒肚。
是子扬。
我想他是看到了我刚才握着池艳的手的。
但他的表情却仿佛什么也没发生。
他对我们微笑,还特别友好的对我点头。
事实上,这次我来南充,他一直都对我很友好很礼貌。但这都是他在池艳面前故意装出来的,他骨子里对我恨之入骨。
他还没走近我们,池艳便站了起来,道:“寻欢,他来了,今晚就到此为止吧,本想和你不醉不归,竟也没能如愿。”
我也站起来。
但我没有走。我让她走在前面。
她打我身边经过,擦肩而过那一瞬,她忽然道:“寻欢,你相信不?他从来都没碰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