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老者屈指弹在刃身上,‘叮’一声响,震落一层霜屑,刃身顿复光亮如初,灿若冰雪。
枯手握剑柄,森森寒意生。这份寒意不独是剑快铁冷,更因这柄长铁乃是取人性命的凶器。老者要去斩人不假,但作为一名匹夫,三界内杀人最易的行当,不单单是斗笠配美酒,长剑挑人头,对于生命更多的则是长怀一颗莫大的敬畏之心。这天底下再没什么比一名剑客更加清楚,何为‘屈指弹剑鞘,年华一笔销’。不过是眨个眼,好端端的身子竟短了人头。
故在匹夫眼里,敬畏生命与杀人无形,二者并无矛盾。
关人苦劝良久,颇是费了番唇舌。小酥那丫头大抵也听进了心里去,剩下的还要看她自己的修行。兴许悟性忽发,人便豁达了。
关人回到自己房里,眼下早不见了那白须子老头儿,案头摆着小半壶尚未饮净的高粱酒。
窗外夜色茫茫,白雾飘忽忽的灌进来,纱灯里的火光轻轻的摇晃。
关人打算睡下了,正合窗时,楼外夜色之中猛然爆射来一束剑罡,风声惨烈,那断了腿的白须子老头乘在剑上,倏忽飙至,自另一扇小窗里掠入房中,骤至骤停。
关人瞧向老者,问道:“去哪了?”
“杀人,放火。”说着,拾起案上酒壶,继续痛饮起来。
“杀谁了?”
“明日你自会瞧见。”老者仰面灌酒,咂了咂嘴,又晃了晃酒坛,壶中却没了动静,酒已喝光。
“啊,对了。老夫临时改了主意,那丫头眼下有孕在身,需要人来照顾,我便不陪你四处瞎逛了。”
关人道:“正该如此!原本我也甚为挂怀她的安危,有你老人家一路照顾着,我便安心多了。”
“嗯。”老者点点头,后又嘱咐道:“日后在江湖上行走,切忌强出头。你心地纯善又任侠好义,这少年侠气本是好事,可你小子太也自不量力,反倒容易给自己招惹祸端。切记切记。”
二人互诉离别之感,情绪一时颇低。
关人故作洒脱,笑道:“怕什么,待我将这九州走完一遭,便去找你。”
老者摇摇头:“九州之大,人烟稠密,你我江湖里转个身,这辈子便恐再也见不到了。”
老者伸手去拿酒壶,伸到一半才想起壶中已没有酒了。
关人听了有些难受,想不到有些人一旦不见,便是一整辈子的事,“你等着,我去拿酒。”说着‘咚咚咚’的跑下楼去。
酒取来,两人便只是闷闷的喝,也不见有谁说话。
四更时,床前纱灯里的烛火熬枯了灯油,火光一暗再暗,终于蓦然寂灭。
“走,咱们外头去喝。”老者御气悬空,豪迈一笑:“乘过剑没有?”
关人在暗室中摇头,光线惨淡里,仍被老人瞧得一清二楚。
“今日便让你开开眼界,试试乘风御剑的快活。”
横放于桌上的那柄断剑三尺三,陡然间发出一声清吟,随之以极速在房内饶了几遭,暗室之中蓦地亮起一圈圈雪亮剑芒。光华暗去时,那柄削首的冷铁已然悬于关人双膝之前。
“还愣着干嘛?踩上去。”老者呼喝一声。
关人举足,小心踩在剑身之上,随即另一足也踩上去,身子前摇后晃。
老者轻喝一声:“走!”
长剑便倏然载人飞出窗去,关人急忙矮下身子,免得人头撞上窗框。
乍出得小楼,窗外幕色沉沉,天地辽阔,迎面大风一吹,身子便登时有些站立不稳。情急之下,只好展开两臂,时而左高右低,时而左低右高,借此驾驭平衡。
老者自他身后御气追来,远远便骂道:“要你学些剑术,你偏是不听。这御剑乘风明明是桩风流事,难得叫你学的这般狼狈。忒不上进!”
关人左摇右晃心慌慌,嘴上却是打死不肯认输:“你瞧我这不是驾驭的甚好么?要你来多管闲事。”
老者回骂道:“慢死了,慢死了,像一头小乌龟!再快些。”
话音方落,三尺三陡然长吟一声,剑行速度远比方才快了十倍不止。
关人骇地一颗心怦怦直跳,只欲破裂开来,呼吸一时尤为困难,惨然大喊道:“老头儿,我要死了。”
老者瞧见那张白惨惨的脸色,无端有些恍惚起来。昔年间幼子聂欢何尝不是这般模样,有如一只试翼的幼隼,向往高处,又怕粉身碎骨。
关人大喊大叫,老者恍惚之际却连半句话也未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