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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五国云梦帷幄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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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  樊瑛自问自己到底是怎么了,为何如此心绪难安。

    熊酌跟着熊旅出来道:“樊玶晕船,不能坐船,她就不必去了。”

    熊旅斜睨熊酌一眼:“什么?子思你怎能直呼姑娘的姓名。”

    “我叫清楚些,你就不会把她带走了。”

    樊玶愣了一下,这话听了为什么心会打鼓一般。

    “你们才见几次,怎么知道她会晕船?”熊旅好笑道。

    “她坐马车都会晕,坐船肯定更晕,不如早点回去歇息。”熊酌平静无常道。

    “是呀,今日我比较乏了,还是不去了,瑛儿我们走吧。”樊玶拉着樊瑛正要离开。

    樊瑛挣脱开樊玶的手,账外橙黄的火光刚好掩盖了她两颊的红晕:“姐姐,不然你先回去吧,我还没在船上赏过月,我想去看看。”

    “啊?这……”樊玶有些奇怪,素来不爱与人打交道的樊瑛居然愿意接受别人的邀请。

    “你妹妹好不容易来一次云梦,自然要酒足尽兴再回去,你放心,我定会好好照顾她的。对了子思,你是如何辨认她们谁是姐姐,谁是妹妹?我都看不出来。”熊旅好奇地问道。

    熊酌嘴角一勾,笑道:“很明显,她们不一样。”

    “如何不一样?”熊旅再问道。

    “就是不一样。”

    熊旅注意熊酌眼含秋水看了一眼樊玶,心下了然:“哈哈哈,看来是心有所属才会看出不同吧。”

    “王兄说笑了,我先送她回去了。”熊酌行礼,准备告辞。

    “等等。”樊玶根本不放心樊瑛一个人去,万一王子旅起什么歹心那就不好了,她立马精神起来:“我也去吧,我也想在船上赏赏月。”

    “姐姐,你还是回去吧,我看你在宴上都快睡着了。”樊瑛关心地说。

    樊玶听出来了,樊瑛并不想让她去,可是为什么呢,她们之间有什么误会吗?

    “我也看你有些累了,到船上会吃不消的,我带你回去吧。”熊酌的声音打断了樊玶的思绪。

    “嗯,好吧。”

    樊玶消沉地跟熊酌上了马车,马车驶远,行辕的火光慢慢消失在黑夜中。

    夜色如水,马车辚辚,林间树叶飒飒作响,蝉鸣蛙声不绝于耳,长在深宫的樊玶从未听过,总觉得夜晚的云梦泽充满奥秘,此处稀奇古怪的声音那么多,却能让她的心平静下来。

    “你明明不想赏月,为何又说想去赏月?”熊酌的声音不似在外的客气,在安静的车舆里有种深沉的温存和亲密。

    “我不知道你王兄的人品,留我妹妹一个人在那里,我不放心。”

    熊酌笑了笑:“你放心,我王兄人中俊杰,不会对你妹妹做坏事的,但是他若动情,谁也拦不了。”

    “你的意思是他会看上我妹妹?”樊玶慌张地问道。

    “这我没说,我的意思是我王兄如果中意她,你和我都没办法。”

    “他如果喜欢我妹妹,我妹妹不喜欢他怎么办?”

    “你怎知你妹妹不会喜欢我王兄?”

    “你不了解我妹妹,她是一个冷性子,我和她在一起那么多年,她对我还是冷冷冰冰的,你王兄才和她见过多长时间,她会那么轻易喜欢他吗?”

    “人之间相处在志同,不在于时间的长短。”

    “你是说我和我妹妹志不同道不合喽。”

    “樊姑娘多想了。”

    樊玶觉得她和熊酌才是志道不同,说几句话就能把她气到。

    马车行了一段路程,樊玶开始头晕了,她倚靠在车壁上,把车帘掀开透透气,璀璨的星空映入眼中,她第一次在野外看到如此美丽的天空。

    “我好想回到从前啊。”樊玶冷不丁地来这么一句,她好久没有无所顾虑地仰望星空,观察每颗星星的光芒,她想念在樊国的日子,想念无所事事数星星的日子。

    “何出此言?”熊酌温柔地看着星光洒在樊玶的脸上。

    “我以前很快乐,不愁吃不愁穿,有爱我的君父,有陪我玩的宫人,我什么烦恼都没有,可是现在我好像什么都没有了……”樊玶的双眸渐渐有了水光,似乎是落入了星辉。

    樊玶就是这么好懂,只要是她身边之人定会知道她的心情,她的想法,心事无法隐藏地找人诉说,她显然是没经历过苦难的人,即使历经磨难,也无法一下成长。

    “你只是把自己想得太惨了,其实你还不够惨。”熊酌笑起来,露出一排小白牙。

    “你不是我,你不会知道的。”樊玶恼怒地说。

    熊酌没有回答,云淡风轻地看着窗外的月亮。

    “酌王子,我们这是回楚宫吗?”

    “没有,太晚了,我们住在云梦的行宫。”

    “那我妹妹呢?”

    “王兄带她赏完月,应该也会到云梦行宫吧。”

    “你王兄成亲了吗?”

    “问这个作甚?”熊酌不耐道。

    “他如果成家了,还独自在外与女子赏月,岂不是过于轻浮。”

    熊酌笑笑摇了摇头:“樊姑娘,你果真还在闺中啊。”

    “你此言何意啊?”樊玶又预感他狗嘴吐不出象牙。

    “男子婚娶之后,若再中意别的女子,纳于房中,有何不可呢?”熊酌说得理所当然。

    “那无论是对家中妻子还是外面交往的女子都是不公平的。”

    “樊姑娘真是樊侯用周礼教导出的女儿吗?”熊酌有趣地看着樊玶。

    “我知道你讲的那一套,不就是男子三妻四妾是常理嘛,但我还是觉得不公而且不明白,若是成了夫妻,理应一心一意,做丈夫的岂能三心二意,还可纳多名妾,就算在外有私生也可以,那么作为正妻的该有多伤心,也辜负了在外女子的一片真心,这多浪荡啊。”

    “你思想真是独特。”熊酌自嘲一笑,和他一样:“且不说一般人家,就论王室贵胄,婚姻嫁娶从来由不得自己,你就算这么想也无济于事。”

    “那我问你,王子旅他有妻了吗?”

    熊酌煞有介事地说:“嗯,没有。”

    “吓我一跳。”樊玶放心了点。

    “但有妾了。”

    “哈?——”仿佛惊天一雷打中樊玶,她忽然觉得自己把妹妹给卖了,千万不能让一个登徒子把她拐了。

    樊玶左思右想,随即一把拉住熊酌的袖口:“我们马车调头,我得把我妹接回来。”

    “樊姑娘,我们已经走很远了。”熊酌被她一脸严肃吓到了,他还从来没见过她如此强硬过。

    “调头是小,我妹妹被拐骗是大。”

    “樊姑娘,何来被拐骗一说?”

    “你王兄已经有妾了,我可不想我妹妹跟一个花心萝卜花前月下!”樊玶向来都是柔弱乖巧,现在却锋芒毕露,着实让熊酌见识一番。

    “樊姑娘,王子旅是楚王长子,请注意言辞。”

    “我可不管那么多!少给我整礼法制度,我只有我妹妹一个亲人了,谁要是欺负她,我定把那人千刀万剐!”樊玶没想到自己能有这么大勇气说出来这种话,她愈发觉得习武是非常正确的选择,不然这时受人欺负她就一筹莫展了。

    “你冷静点,我王兄不是你想的浪荡子弟,他要是中意你妹妹,定会征得她的同意再把她纳入宫中。”

    “可是你王兄已经有妾了,就不要再招惹我妹妹了。”

    “只是赏月,未必是儿女谈情,而且令妹是自愿去的,你不想她嫁给王子旅,她未必不想。”

    是啊,樊瑛是自己要去的,她不是樊瑛,她又怎么能判断樊瑛的心思呢。

    “你能松开了吗?”

    熊酌摆了摆衣袖,樊玶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把熊酌的袖口抓出褶皱了。

    “嗯……对不住。”

    “没事。”

    “我只是担心她受人欺负,她不会武功,在这里也没人帮得了她。”

    “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你妹妹比你聪明,她不会武功但是有谋略呀,遇险不是都靠武功解决的。”

    樊玶依旧担心着。

    “嗯……你担心你妹妹与我王兄独处,你就不担心你和我,就两个人在这马车里……”熊酌抚平被抓皱的衣袖,抬眸似望穿秋水。

    樊玶看着熊酌的眼睛,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觉得脸颊发烫。

    夜风习习,带着夏季的温热,车舆里有种莫名的燥热,霎时车帘突然被风吹了下来,遮蔽了月光和星辉,伸手不见五指,除了可以感知马车的颠簸,只剩下两人擂鼓般的心跳。

    樊玶只觉得有股热浪在一阵一阵地拍打过来,气息如兰,仿佛能听到熊酌喉结滚动的声响……

    她立马掀开车帘,缓解尴尬:“哈哈哈,车帘怎么掉下来了,天气好热啊……”

    她看不见身后熊酌的样子,但是总感觉后背有一双灼灼目光在看向她。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可能是她的幻觉吧,熊酌刚才说就他们二人在这马车里,她为什么不担心呢,为什么感觉不到担心呢……

    “哦!如果你要对我做什么坏事早就做了,何必等到现在呢,所以我不担心。”樊玶回过头朝熊酌笑道。

    一脸的傻乎乎。

    熊酌只觉得刚才的燥热瞬间消退散去。

    皎皎孤月高悬,江上清风徐来,水波荡漾,桂舟在江上缓缓而行,高大的山脊慢慢向后退去。

    舟上渔火点点,劈啪作响,二人对案而饮,随波逐流。

    “樊姑娘在宴席上面对各国使臣,沉着冷静,仪态大方,让在下十分欣赏。”熊旅双手执羽觞敬樊瑛酒。

    樊瑛优雅地用漆勺舀羽觞中的美酒,水光樱桃口,盈盈一酌动人魂魄:“王子抬举了,不过是君父日常的礼教罢了。”

    熊酌借着江月渔火,仔细看了看樊瑛:“这么一看,你与你姐姐还真不一样。”

    “哦?哪不一样?”樊瑛一副洗耳恭听。

    “纵使花有成对,然各有千秋。”熊旅的鹰眸中含着千觥明珠,定定地看向她。

    樊瑛不动声色道:“小女自小认为姐姐比我更美,小女在姐姐身边不过是陪衬。”

    “姑娘不似妄自菲薄之人,怎的讲出这番话?”

    “不瞒王子,君父在世时的确更偏爱我姐姐,就算小女勤勉有加,仍不改原状。”

    “五指同生于一掌,长短不一,各善其职,然大指之位最阔,为何?依其用也。”熊旅不会相信所谓的真情,唯有利才得人心,不论是父母对子女的爱,还是妻子对丈夫的爱,兄弟之间的义……都无长久,唯利永恒,别看熊旅外表春风和煦,多年来的争权夺利,早就让他养成一副铁石心肠:“樊姑娘不必自愧,昔已往矣,你离开樊国就走自己的路吧。”

    樊瑛心潮涌动,心中一股酸涩憋在喉中咽下了:“王子此言有理,小女记下了。”

    熊旅给樊瑛倒酒,随意道:“楚国河流纵横,湖泊密布,姑娘生在中原,却不会晕船,真是厉害。”

    “多谢王子的夸赞,小女只是自小喜欢水汽充沛之地,云梦之山岚湖光一直是心中向往,能够泛舟游历是小女的梦想,自然不怕乘船,今日算是圆了心愿。”

    “你以前就知道云梦泽了?”

    樊瑛垂眸羞道:“以前从古籍上一览云梦风光,甚是向往,奈何女子身份,不得在外游历。”

    “哈哈哈,无妨,以后我带你游历。”

    “多谢王子了。”

    熊旅饮下一杯酒,笑道:“不知姑娘可有父母之约,媒妁之言?”

    “这……”樊瑛心如鹿撞:“未曾有。”

    “心中可有中意之人。”

    樊瑛双手绞在袖中,羞涩道:“有。”

    熊旅眼眸中闪出一丝惊讶:“是何家公子?”

    明月入云中,扁舟过苍茫,兰桨击流光,江月出云中。

    “暂且不言。”樊瑛看向月亮,在没有确定之前,她没有把握说出来。

    “我有一个故事想对姑娘说,不知会不会让姑娘放弃意中人。”熊旅笑道。

    樊瑛面色无异,沉静地看着熊旅。

    “楚国有个传说,是关于湘水之神湘君的,湘君偶然一天在湘水之畔遇到一位女子,女子长得沉鱼落雁,轻云蔽月,湘君一见倾心,便向女子求爱,可遭到女子拒绝,湘君伤心不已,但是并没放弃,一直在湘水之畔等待女子再次到来。日复一日,他在北渚之上驰神遥望,湘水两岸花开花落,湘君盼之不来,祈之不见,思之如狂。终于有一天,女子再次来到了湘水,湘君诉其衷情,女子终究被感动,答应湘君。湘君将湘水掀浪为其红妆。”熊旅适时地往樊瑛羽觞中倒酒:“两岸薜荔杜若为其衣冠。”不知何时熊旅手中多拿了几朵杜若插在樊瑛发上,继续说道:“湘君对女子承诺,今后你就是湘夫人,湘水是你的,我也是你的。”

    月色沉沉,此刻熊侣的眉目深深印在樊瑛的心里,兰桨激起湖面阵阵涟漪,就像樊瑛的心久久不能平静。

    熊旅的动作配合着故事,仿佛他是湘君,樊瑛就是湘夫人,今日的云梦泽就是湘水。

    樊瑛的脸就算被渔火遮住了红晕,但还是无法控制地激动,她不敢相信熊旅说的,他的一举一动无不暗示着他的心意。

    “樊姑娘,我是湘君,你愿意当湘夫人吗?”熊旅得意地望向樊瑛,眼底是望不尽的自信和征服欲。

    樊瑛还在自矜,檀口轻启:“你就那么肯定我一定会说愿意吗?”

    熊旅唇角翘起:“你有何理由说不愿意。”

    “我说过了,我有意中人了。”樊瑛似乎与他叫着劲,她不想那么轻易地交出自己,不费对方吹灰之力。

    “哈哈哈,就算你有意中人,我定把你抢过来。”

    此言出口,樊瑛心跳漏跳了几拍,那种“非你不可”的霸道感席卷了樊瑛的心,她终究还是被攻克了。

    樊瑛朝熊旅微微一笑,美丽如画,江天花月也不过如此,她似乎体会到了当时湘夫人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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