抖。
我感觉自己不像是在采气,而是彻底、完全、自觉、自愿,克服一切阻力和困难,诚心诚意地向终南山投降了。
第二天,老师问:“昨天半夜,谁去采气了?”
我把胳膊竖起来,同学们扭头奇怪地盯着我。
老师问:“你采到了什么?”
我如实回答:“啥也没采到。”
同学们一阵哄笑。
老师又问:“那你有什么感觉?”
我如实回答:“胳膊酸,举的。”
同学们先是吃惊,后是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就笑倒了一批。
老师没有再问下去。
第二天,我仍旧去采气,仍旧没有感觉。
一周后,老师问同学们:“谁半夜去采气了?”
我把胳膊扬起来。
老师问:“你采到什么了?”
我说:“还是啥也没采到,真的!”
同学们的哄笑里增添了许多嘲笑。
老师又问:“你既然什么也没采到,为什么还要坚持去采气?”
我十分不解地反问:“还不是你叫去的,你还问我为什么?”
这回,同学们笑得刹不住闸了,有几个干脆倒在地上捂着肚子在打滚。
老师摇摇头,表示对我的智商无可奈何。
我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坚持了将近三个多月。
终于被同学举报了。
此事传得沸沸扬扬的,成为了当时校园稀有的新闻。
班主任、系主任都找过我谈话,我不明白练气功采气犯了哪条王法?
最后,校长居然让我给他练一套气功看看,并且告诉他,气到底在哪里?
我当时为知犯了哪根牛筋,竟然对校长说:“不用练,气就在你肚子里,你一肚子都是气!”
校长被我气得真是一肚子气,他反而给气笑了。
跟我讲了许多云山雾罩的话,我根本听不懂,也不想听。
只是最后一句把我给难倒了,他说:“你宁愿三更半夜翻两道门去采终南山的气,为什么不直接去终南山采气?”
我登时傻眼了!
对呀!我为什么不去终南山呢?
这是一个锚,沉进了我的心海。
学校最终没有处罚我,校长还送给我一个笔记本,扉页上写着:你是如此的执著,你可知道你执著的是什么?
我没有看明白什么意思。
毕业时,我把笔记本还给了校长,在他的留言底下写着:我知道,我心里知道。
其实,我并不知道。
那么说,只是因为年少轻狂。
三十年后的今天,我坐在终南山脚下的一间小屋子里,回忆起当年的那些往事,有时想笑,有时想哭,更多的时候是长久的沉默。
大学毕业五年,我离开了故乡西安,来到南国特区深圳生活工作了十多年。
对于钢筋混凝土的丛林,车水马龙的喧嚣,灯红酒绿的迷乱,纸醉金迷的诱惑,真的是厌倦了。
厌烦了。
厌恶了。
我一分钟、一秒钟、一瞬间也不愿意再看到、听到、感受到那种急功近利的畸形浮华和残酷肮脏的怪胎奇迹。
我毅然地返回了家乡。
渴望在逃出“绞肉机”之后,投入到大自然的怀抱,返朴归真,结庐终南。
那里,刚刚兴起由网上自发组织的民间登山队,我省体育场集合。
每周六周日早上八点钟出发,晚上六点钟返回。
目标正是秦岭七十二峪,那些没有开发过的原生态山林。
每一次背上行囊,登上大巴车时都是气意风发,斗志昂扬,看到城市在身后退却,绿色逐渐增加。
终南山像英武的天神伸开了臂膀,我的心就要飞上了天堂。
真恨不能一头扑进终南山的怀抱,让我好好地安稳地睡上一觉。
然而,真正进山的路是艰险的,先是徒步十几里地,继尔拔高十几里。
全都是原始山脉,密林遮日,不见天光,除了陡峭的山崖就是无边的荒草。
常常爬到山腰时,已经精疲力竭,身心处于崩溃的边缘。
有时,真的悔恨呀!
悔得肠子都青了,不应当来受这份罪!
实在受不了了,我就搂住一棵大树痛哭流涕,哭得嗓子都哑了,脸上挂着泪珠,继续穿越十几里地。
不知趟过多少溪流,翻越多少高地,流了多少眼泪和汗水,总是彻底绝望之前,面前开始发光、发亮,直到再也没有任何的阻挡,视野一下子全部打开!
像打翻了黑盒子,我从里面跌跌撞撞、一瘸一拐地爬出来,恍然大悟,登顶了!
云海在脚下翻滚,似波涛拍岸。
青山低首,拱卫如礁石,若隐若现。
奇松怪柏,恰似游龙,出没其间。
彩霞万丈,金丝银线。
红云朵朵,灿烂光辉。
好一个琉璃世界、神仙境府。
我躺在山顶,趴在山顶、蹲在山顶、站在山顶,我像受惊了似的,不知怎么才好。
又在厚如毛毯的高山草甸上来回打滚,直到浑身上下都沾满了各色的山色,我完全失去了意识,像个醉汉。
最后,我跪在山顶,笑得流出了眼泪。
面对妙不可言的终南山,我泪如雨下,心潮澎湃,激动得几乎要窒息过去。
从那一刻起,我对山下的一切完全失去了兴致,对尘世的爱恋荡然无存。
自从一见终南山,花花世界无颜色。
愿化顽石常相守,陪伴日月云起落。
一个人呆在山顶,傻傻的,呆在山顶。
我的心被终南山的山神摄走了,我的魂留在了终南山的山顶上。
几天不去登山,我就浑身不自在。
几天不去登顶,我就失魂落魄。
我似乎上了瘾,中了毒,抽了风一样。
我已经把持不住自己,不知不觉,常常面朝终南山痴痴地发怔、出神,对身外世界视之不见、听之不闻。
无论在哪里,我的眼睛里都是山顶那一副瑰丽壮丽的画面。
这样,上山下山,坚持了几年。
我终究有了自知之明,我不过是一介凡夫,红尘一粟。
山顶虽美,它不属于我,也不属于任何人,它只属于终南山。
我仅仅看到的是终南山门前的一隅景观而已,尚未入门,更遑论窥其全貌,乃至面见主人了。
我打算在终南山附近寻觅一处小屋,能够亲近他。
默默地倾听,用心地感受,细细地接收。
我不是奔着名相来的,终南山的魅力绝不止于他的形与色。
很快,我发现秦岭的脚下早已密密麻麻地别墅林立,沿着环山线,隔三差五地便是价格昂贵的高档住宅区。
一条看不见的红线将我隔离开来,我放下了走近终南山的妄想。
然而,世事难料。
十年以后,我居然以一个不可思议的低价,购买了一个小区里面积最小的房子,住了进来。
从此,得以住在了终南山的身旁。
每天上山打水,上山打拳,上山看云,上山看水,上山看山。
……
终南山,你究竟有什么吸引力?
让我魂牵梦萦,让我三十年来兜兜转转,还是停在了你的脚下。
天天望山、爬山、想山,这些年来,我似乎有些醒悟。
终南山的磁场在于他的沉稳和生机,在自然的运化当中,奇妙地融合为一体。
他没有任何的主观欲望,随顺天地造化。
没有一点儿的自私自利,把一切都无偿地奉献给万物生灵。
没有执著和烦恼,完全没有一丝彰显自我的念头。
终南山啊,你化掉了自我,成就了自我。
你输散了力量,凝聚了力量。
你融入了大道,呈现了大道。
不显山露水,是真山水。
终南山,你彻底征服了我,我愿生生世世追随、效法、守望着你。
在在处处,点点滴滴,向自然大道靠拢。
守望终南,很多时候不需要语言,更不需要张扬。
守望终南,可以平静得像轻轻映在溪流里的云彩,可以自然得像滑过指尖的瀑流。
守望终南,是国为感恩、仰慕和崇敬。
守望终南,是灵魂的相约,是心与心的拓印,是密中之密的授受,是光内之光的灌顶,是无上道上的传法,是自性真身的熏修。
守望终南,是天意,也是使命;是命运,更是幸运。
守望终南,谁在为我安排?
守望终南,我在为谁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