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得真巧,今天单位发了一盒贡梨,我不爱吃,你刚好拿回去。”方侣为边说边把盒子递给方尘。
方尘并没有接,她一脸严肃地盯着父亲,然后质问道,“我妈到底在哪?”
方侣为递盒子的手怏怏地收了回来,又朝方尘笑了笑,“她很好,你不用担心。”
“你到底要隐瞒我到什么时候?”方尘有些愤怒,回灵州的路上,她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她想过很多种可能,无论父亲告诉她结果是什么,她觉得她都可以接受。
方侣为的脸上爬满了忧伤,良久,他才微微张了口,“尘尘,你长大了,我知道很多事我不能再瞒你了,我会告诉你你想知道的,我也会带你去见你妈,只是…”
“只是什么?你知道我有多少个夜晚是在失眠中度过吗?你知道我有多少次是从睡梦中哭着醒来?我不管我妈变成什么样子,我也不管你对我隐瞒了多少事实,我只求她能活生生地出现在我面前…只要她还活着…”方尘沙哑着喉咙近乎咆哮,她已经几近崩溃,十年以来所有积蓄的委屈与痛苦在这一刻喷涌而出。
方侣为沉默了,他那双饱经沧桑的眼里已是黯淡无光。十年了,女儿已经长大了,总有一天,她会有自己的家庭,会有一个爱她的丈夫还有可爱的孩子,他知道他无法一直陪她走下去。
他从警二十六年来,自问对工作尽职尽责,无愧于心,但对于家庭,他除了愧疚还是愧疚。
他想起方尘刚出生的时候,他当时正在福建抓捕一个逃犯,那时候的他精力充沛,在蹲点的地方守了三天三夜没有合眼。当抓捕行动成功后,他给家里打了电话,听到女儿出生的那一刻,他激动地流下了眼泪,他忽然感觉一个新生命的到来,给了他更多的责任和使命。而真正让他感到后怕的一次,是在追捕一个跨省团伙。那一刻,他想起女儿可爱的音容笑貌用甜甜的声音叫他爸爸,他遇到过很多次危险,却从来没有哪一次能让他萌生那么强烈的求生欲望。那一次他的右肺被子弹贯穿,躺在病床上的他睁开眼就看到已哭成泪人的妻子和朝他微笑的女儿,那时候的他才感觉到对于家庭他原来有那么多的亏欠。
方侣为开着车带方尘去了灵州市北边一处偏远的城镇,一路上,方侣为没有说话,而方尘则一直看着车窗外飞速穿过的景物发呆。当车停在灵州市精神病院门前时,方尘整个人似僵住般不能动弹,那一刻,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了车,也忘了自己是怎么走进那扇她梦里憧憬了无数次通往母亲的门,只是在父亲喊了她很多遍后她才慢慢缓过神来。
她几乎是颤抖着身子跟着父亲穿过一条条长廊,当走到一处病房前,父亲停了下来,一旁的护工简单说了些情况。
“这几天灵州的天不知怎么老是阴阴沉沉,你也知道,每到天气不好的时候,她的情绪就很不稳定,你们来的正是时候,刚给她推完药,她喝了点粥已经睡着了。”
“哦,谢谢您。那我们可以进去了吗?”
那护工看了看旁边面如死灰的方尘,点了点头,然后转身离开了。
方侣为并没有急着开门,他沉着脸,表情有些痛苦,“尘尘,你妈五年前在一次火灾中重度烧伤,所以无论你看到你妈妈什么样子,我都希望你能做好心理准备…”
方尘强忍着眼泪,故作镇定地点了点头。
当房门打开那一刻,当看到日思夜想的母亲面目全非地躺在床上,方尘终究没能忍住自己的情绪,她抱着父亲开始失声痛哭,但又害怕惊醒到母亲,她只能拼命咬紧牙关,直至手臂被牙齿挤压得渗出殷红的血来。
那一刻的病房,寂静得如同黑夜即将来临般冰冷袭骨,了无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