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其实也没什么的。
宫秀雯把前一天刚从地里刨出来的花生清洗干净,倒进锅里,又抓了一把盐和花椒,划了根火柴,点着了灶膛里里玉米秸。玉米秸发出噼噼啪啪的爆裂声,吐出金黄色的火苗儿舔着黑漆漆的锅底。不一会儿,浓郁的煮花生的香味飘散在小院里。
宫秀雯把搪瓷盆里盛了满满一盆还冒着热气的煮花生放到饭桌上。
“吃吧。”
今天一家人都在,艾胜利也没去获州,一家人围坐在饭桌旁,开心地享用着自己田地收获的美味。
“妈~你也吃呀!还干嘛?”
艾莉见宫秀雯屋里屋外来回打转,不知道在忙活什么,忙招呼她。
宫秀雯不知道从哪里找出来两个塑料袋,再用水淘洗干净。
“你们吃吧,我给你装起来一些,你带到学校去吃。”
“妈~不用了,包已经满了,装不下东西啦!不带了,怪沉的。”
艾燕:“又不让你背着,坐火车沉点儿怕什么呀。”
艾胜利:“带点儿吧,到学校分给你同学们吃,咱家里也没什么好东西,城里人稀罕这个。”
艾莲:“......”
宫秀雯和艾莲鼓捣半天,终于把煮花生放进了包包的最底下,现在艾莲的包包已经像个身怀六甲即将生产的孕妇了,肚肚鼓鼓的,再也塞不下一丁点儿东西了。
拉上拉链,宫秀雯忽然紧张地问道:
“通知书什么的都放包里了?”
“放里面了,你都问了八回了。”
艾莲埋怨着她,宫秀雯笑了笑,没说话。
宫秀雯终于坐到了饭桌旁,抓起一把煮花生。
“车票买了?”
“买了。”艾胜利埋头剥着煮花生。
“几点的?”
“晚上十一点多,第二天早晨五点多到燕赵市。”
宫秀雯:
“嗯,哦。挺好,火车上上睡一觉,就到了。”
“睡吗睡?一个人出门在外时刻得睁着眼睛,睡着了丢东西怎么办?”
艾胜利不满宫秀雯说的话,斥责着她,艾莲心里明白这是说给自己听的。
深蓝色天空中,亮晶晶的星星扎巴着眼睛,俯瞰着已经进入梦乡的乡村。到处静悄悄的,偶尔远处传来一两声中华田园犬的叫声。
艾燕弯下腰,奋力摇动着拖拉机的摇把子。随着拖拉机的烟筒里冒出股股浓烟,拖拉机从胸腔里爆发出“突突突”的咳嗽声。
“咣当”一声,艾燕把摇把子扔进拖拉机右侧扶手的工具箱里。
“上车!”
艾莲看着稳稳地坐在驾驶座上扶着方向盘的艾燕,想起了和艾燕一起去乡中学读书的时候。
那时候的艾燕穿着黑色百褶裙,骑着自行车,车后座上驮着自己。那个婉转美丽的姐姐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健壮能干的农村“小伙子”了。
艾胜利、宫秀雯、艾莲坐在拖拉机后面拖挂着的车斗里,一行人向隆童车站出发了。
拖拉机的“突突”声,和车斗在颠簸的土路上发出“咣当,咣当”的声音,打破夜幕里的静寂。
宫秀雯一路不停滴嘱咐着艾莲,艾莲“嗯嗯啊啊”地答应着,其实在拖拉机的突突声中根本听不清她的话的车站,没有艾莲想象的那么冷清,艾莲惊讶地看到很多人和自己一样在深夜出现在荒郊野外的车站。
“好了,你们回去吧。”
艾胜利看着宫秀雯和艾燕,艾莲一愣,这才明白:自己的第一次漫长的旅行不是一个人,而是有父亲的陪伴,立刻踏实了。
宫秀雯恋恋不舍,站在哪里看着艾莲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艾胜利朝艾燕使了个眼色,艾燕挽住宫秀雯的胳膊。
“走吧,咱们回去吧。”
火车拖着一节一节又一节的车厢,发出嚣张的“呜~呜~呜~”声音,伴随着“哐当,哐当”的车轮声缓缓驶入站台,又忽地一下停住了。明亮的车窗大多都是半开的,玻璃窗后面是一张张男那女女老老少少或丑或俊的脸,脸上多是疏离的漠然。
艾胜利带着艾莲跟随在争先恐后的旅客后面。
“人多的地方不要去挤,容易有小偷儿。”
艾胜利抓紧一切机会给艾莲恶补着都市生存法则。
“嗯。”车厢里的人比外面看到的还多,甚至连车厢结合部的通道口都挤满了带着大包小包的人。混杂着汗味儿以及各种各样食物的味道扑面而来。
艾胜利拿着车票,找到座位,把艾莲安顿在座位上做好,然后把艾莲的包包放到行李架上放好,又不放心地用手按了按,这才靠在靠背上,松了一口气。
车厢里的人不外乎两种人,一种是经常出门的,他们神情轻松淡然,旁若无人地吃着自备的各种吃食儿,脸上有着若有若无的莫名的优越感。
另一种就是不经常出门的人,他们神情紧张,表情严肃,再如果身上携带了贵重物品,不由自主经常用手去摸一摸,以确认它的存在。
艾莲当然属于后者,她小脸儿紧绷绷,睁大眼睛观察着这个她从未涉猎过的世界。但她毕竟还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在“哐当~哐当~”瞪得大大的眼睛慢慢滴慢慢滴合上了,她靠在靠背上进入了香甜的梦乡。
“别睡了,起来啦!到了,到了。”
艾胜利急切的声音把睡梦中的艾莲惊醒,她猛地睁开眼睛:车厢里乱纷纷的,很多人从座位上站起身,挤在了过道里。
艾胜利已经把包包背在肩膀上,拉着艾莲挤到过道里站好。
“跟着我,别拉下!”
艾胜利的声音里仿佛也有一点儿紧张。
刚从睡梦中醒来的艾莲,迷迷瞪瞪地跟在艾胜利身后,下了火车。
艾莲讶异地发现燕赵市的车站站台,好大啊!而且不只一条站台,而是好多好多条站台。铁轨也是好多条,密密麻麻的交错的铁轨伸向远方;人,也好多啊,人密密匝匝数斗数不过来。然后好像还穿过七拐八拐的地下通道,通道里充斥着旅客呼朋唤友的嘈杂声。
等艾莲醒过盹儿来,真正清醒的时候,发现自己站在了一座只在电影里见过的大桥上。
桥上是行色匆匆熙熙攘攘的人流,桥下是川流不息的汽车,鳞次栉比高楼遮挡住了远处的地平线。一轮橘黄色的硕大的太阳挂在南方雾蒙蒙太空里。
现在明明是早晨,太阳怎么出现在南方呢?转而,艾莲明白了:自己转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