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顿时安静。
仿佛整个空间的气息都必须停滞,才能消化方才任雨突如其来的气焰和声量。如琴弦急切拨动之后,刺耳弦音仍犹在耳。
前一秒柔弱得像小白兔,这一秒已经咆哮如凶狮。肖天晔屏息了几秒钟,才缓过神来。
小心翼翼觑她几眼,肖天晔直了直腰板,起身走到浴室门边,把手机捡起来,指尖摩挲了一下,屏幕已经碎裂。按开机键,也已没有反应。
这种时候,肖天晔竟然在心疼手机,任雨眼里的火光又盛了几分,咬牙冷冷挤出一句:“放心,手机钱,我会还你的!”
他哪里是因为在乎钱?这话让肖天晔多少有些不适。
他一抬头,看见任雨眸光里都是狠戾,没有一丝丝残留的温软。他脑海里突然闪现出黎婉兰的面容。
在他三四岁的时候,每当他弄洒什么东西或者画脏了楼梯口的墙壁,黎婉兰就会站在厨房远远吼他,要不就是拿这种眼神瞪视他,让他心下非常害怕。
当然,这二十多年来,多数时候,黎婉兰在尽心尽责抚养他和肖夕瑶。但肖天晔能感觉到她时常会对这种生活感到厌烦。
小时候,每次肖世辉出差回来,他和肖夕瑶拆玩具拆得兴奋得很。
黎婉兰却会在旁边一面擦茶几灰尘,一面止不住地碎碎念:“成天没个人影回来,家里所有事都是我一个人操劳,也不知道这婚结得有什么意思?早知如此,当年就该坚持丁克,不该去灞……”
话到嘴边,黎婉兰就自动咽下去了,肖天晔猜测那未说完的半截话多多少少跟他和肖夕瑶有关。
自从去到肖家,肖天晔比同龄人更早熟地学会了察言观色。这不是什么值得夸耀的能力,不过是生存逼出来的恐惧。
倘若没有肖家,他和肖夕瑶在这个世界上就再无容身之处。
肖世辉很喜欢肖天晔,总拿自己小时候的照片跟他比对,说他们俩简直一模一样。
他待肖天晔确实不薄,最新款玩具、限量版球鞋、迪士尼乐园门票……那么多年,只要是他想要的,肖世辉从来没拒绝过。
十三岁那年,肖天晔喜欢上滑雪,肖世辉愣是给他在家院子里建了个滑雪场。
那时候,正是肖世辉经营的奥普乳业公司发展最鼎盛的时期。肖家换了一个比一个大的房子,照顾他们兄妹俩的保姆也从一个请到了两三个。
黎婉兰终于从照顾孩子的家务事中解脱出来,每日只需对镜梳妆,混迹于富太太圈。
他叫肖世辉“爸爸”,叫黎婉兰“妈妈”。
二十七年前,肖天晔和肖夕瑶第一次坐飞机。随着飞机缓缓升空,他记忆中的城市慢慢缩小看不见。
即使那时的他才四岁,也已然明白这是永远的离别。他的眼眶渐渐弥漫上一层雾气,但他趁人不注意,偷偷擦干了。
将要去的地方叫南沪,肖世辉说:“俊辰,你们要忘记从前的一切,我们会给你更好的生活,从此以后,你就随我姓肖,叫肖天晔,可好?”
即使一个小时前,他在车里抱紧了任雨,他们离得那么近,好像那么亲密。
而任雨并不知道,他真实的名字叫闫俊辰。他也不知道,此刻暴怒的任雨到底在想些什么。
其实,人生多么孤独,每个人对另一个人而言,都像是一道迂曲难解的谜题,表面热闹熙攘,冰山底下流淌的部分静默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