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将明时,县令许纯命衙役送了早饭来,徐有功照旧没吃,自掏出胡饼和奶酪,喊少年来吃。
少年只沉浸数的世界中,目空一切。
徐有功握着饼再次凝住,因为这点跟那人极其相似。
专注做事时,声音一概听不到,看不到。
徐有功走到少年身旁,少年正用不同算法反复演算同一个结果,目测是那些破口的洞。
绘制出的比例,清晰可见的是——
眉目曲折高度,角度……
如此,也便算有了骨相!
加上发现时间「宵禁前后」;地点「汝川河边」;辅以「给女尸皮的画技」和「割皮刀工」……种种线索汇集……就在徐有功颇为欣慰时,目光顿住。
“你用天干地支,算人皮比例?”
徐有功的惊讶,点起了少年不知名的火——
“你在怀疑什么。”
一直瘦弱带喘的少年,忽而声音强而有力起来。
他从惨白的人皮上抬头,那双彻夜熬红的眼和暴露的青筋竟和戴的鬼面,直勾冲着徐有功,不等徐有功说,人就像丢魂般竟开始围绕着人皮台转圈!
“什么能算,什么不能?谁说了积筹、运筹、了知、成数、把头、龟珠就要与天干、地支、八卦、太乙、两仪、三才、五行、八卦、九宫不同?他们并无区别!
“如拉开弓箭之刻,人之学数浅在这头,靶心之玄在那头!天地玄数之果大同,是人力之浅薄,不知与靶心中间运算道理……是人力浅薄……人算不出来……”
少年宛若换了个人,瞪大眼,气息粗如老牛得梗着脖子,句句说完,人继续一圈又一圈地转!
且只转那一米见方的,绝不踏错半步,声音越来越急促:“是我浅薄,算不出他们原理……”
“是我浅薄……是我……我……”
痴儿般得重复,仿佛无形的枷锁把他困在一处牢笼里。
徐有功眼看他额头,脖颈,胳膊的青筋一根又一根暴出,接着便如抽风一般,白眼一翻,往前栽去!
徐有功箭步上前,稳稳接住。
只是一同落下的还有堆薄纸纷纷。
少年脸色铁青嘴唇青紫,伸出痉挛形似鸡爪的手,朝空中乱抓,徐有功摁住其脉搏,眼看他睁大的眼忽然紧闭,身体僵挺……徐有功忙试探鼻息……
好在,只是昏过去了。
再看那碗饭,没动过!
门前,一声闷闷钝响。
倒地的是赶来得画师,他抱着门框颤声道——
“大人啊……他他他,他不会是……被猫妖给附身了吧……”
画师是徐有功中途差人去找的。
这事儿怪异,一张画出来的人皮能画出什么花?更别说,还诡异的变成了白皮!然二县令许纯还是让他查了。
最后出什么事,也可以方便推给他!
当然,也敲打了画师,那是画打捞出的猫妖皮!
徐有功抱着少年低喝,“本官从不信世间有鬼!”
故人逝七年,从未入梦来,若世间真有鬼……他怎么没见过一回?
沉着脸抱起昏厥的算数少年往外走,过桌边时,徐有功的大掌足够张开抓起桌上所有纸张。
可门前忽起大风,一团纸,洋洋洒洒若白雪落下。
飞出的白纸黑字,不偏不倚飘到画师脚下一张,正是——
“长安人面画像比例图?”吓得不轻的画师只看一眼便兴奋起来,抓起来迎着灯光道:“真是比例图?”瞪大眼珠子的画师破涕为笑,自问自答:“真是……我在长安见过得!”
他兴奋,徐有功仍漠然,只吩咐“速速画出”,在后侧画师答“是”后,徐有功也往外低喝——
“传大夫!”
汝川县衙内,设有常住有大夫,陈夫子。
“大人,此少年脉象有力,身体并无大碍,只一时情急闭气,只是……”夫子摇头先指了指心又想了下改为指着脑:“身体能治,心病难治,应是受过刺激,诱发的癫痫……”
徐有功问:“能治么。”
陈夫子扣扣手,搓了下,“难。”
徐有功的事他有所耳闻,县令不喜,报销钱拿不到,他岂不亏大。
徐有功不喜官场贿赂,却也不会占人便宜,掏出碎银,放下再问:“能治么。”
“哟,都是给官府办差,能不能得,不都得治……”话这么讲,手已经要将钱揣怀里,被徐有功铁手摁住,“治好。”
陈夫子下意识看去,愣住。
这双手,他从医多年也未曾见过…
大又瘦削,五指张开间,布满伤痕,刀枪火燎撕裂……俨然身经百战。
可他记得,徐有功是文官参军。
一个——
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文官?
原本,陈夫子是不曾多眼看徐有功那张瘦削冷厉的脸,太阴郁!
可这双手莫名的让陈夫子心软,“大人放心,下官必尽全力!”
徐有功放手与膝,听陈夫子又说,“说起来,也是我的过失,一年半前,下官才来此,做过一阵义诊,当时这小兄弟不让摸脉,但听人说,他是三年前被上游水冲到汝川,绰号「算痴」。
“每天在河边,玩草叶当算筹,时不时帮人算账讨口饭……就是会抽风,就和今日一样。有人说是犬病,也有人说是羊角风,可下官以他面相看,不似是羊角风,癔症一类……但还是让路人不要太靠近,也算保全他性命……竟不想竟是奇才了。”
陈夫子这番掏心窝子的话令徐有功放在膝上的手不由握拳。
“不过,正因如此,下官想说的是,他应不是大人要找的。若大人信得过,下官可以代为看管,治疗。”
陈夫子后来长街上见过算痴少年,众人对他避如蛇蝎,是连混口饭吃的机会都没有,多少次,陈夫子看见他捡烂菜叶作食……若非他当日下结论也不会有此事发生,可这些就是不能说的了。
点到为止的陈夫子握拳在口边,假意咳嗽,“大人还有什么事吩咐么?”没有的话,他可就送客了,还一堆事要做。
徐有功还未开口,床上的少年却突然惊醒,高呼:“来不及了!”
这一弹,陈夫子差点没从板凳上吓摔。
徐有功扶住夫子,也摁住少年:“来不及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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