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为汝君,使汝穷之,吾之罪也。’遂赦之。”
“自此以后,高祖去奢省费,轻徭薄赋,选用廉吏,使民衣食有余,海内升平,路不拾遗,外户不闭,商旅野宿焉。”
“高祖爱民如子,励精图治,方成为一代明君。李公子何不效仿高祖,饶了这小贼一命,让他能照料老母亲终老?”
赵学尔此话可谓入情入理,若是平常,李复书定然已经听从劝谏。
只是他今日却要有意为难她一番:“纵然我有心饶他一命,但法不容情。”
“若是明知他有罪却不按律惩处,岂不是让天下人都以为只要贫穷就可以偷窃他人财物而不会受到惩罚?”
“赵女公子身为官家之女,更应该尊法、守法,你就不要再为他求情了。”
他挥了挥手,示意唐谨把那小偷就地正法。
赵学尔赶忙站到小偷身前拦住唐谨,与李复书争辩:“法不外乎人情。”
“若是真如他所说,家中老母亲病危生活不能自理,他又被处死,那他的老母亲岂不是只能坐着等死?”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今日我若不为他求情,与我杀了他的母亲何异?李公子若是杀了他导致他的母亲身死,又与亲手杀了他的母亲何异?”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功德无量,还请李公子三思。”
李复书嗤笑一声:“赵女公子这意思如果我处罚了这个本就犯了死罪的罪犯,我就成了杀他母亲的刽子手了?”
“那日后旦有人犯了死罪,最害怕的人恐怕都不是死刑犯,而是判案子的官吏了,因为他只要是判了罪犯死刑,就会成为杀这个死刑犯母亲的凶手。”
赵学尔心知自己一时情急说错了话,可她若是承认自己错了,地上的小偷就要死了,只好抿唇否认:“我不是这个意思。”
李复书正色道:“那你是什么意思?”
“国家之所以要有礼法,就是要规正人们的言行,如果人人犯法以后都说自己情有可原,希望被人原谅,那这律法岂不是形同虚设?”
“日后官吏判案,不必再引用律例条款,但看这个人是不是情有可原就行了。”
“那以后所有家贫之人都跑出来盗窃,每个受委屈的人都直接杀人报仇,那这个国家还有什么礼法秩序可言?”
赵学尔自然知道李复书说得有理,可匍匐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这个人,他偷东西是应该受到惩罚,只是她却不愿意看着一条鲜活的生命因为贫穷而死。
赵学尔沉吟半晌,道:“李公子可曾听说一个结网防鸟、毁网放鸟的故事?”
“律法就好比防鸟网,它的存在是为了规范人们的行为,引导人们向善,让人们不触犯律法,保障国计民生。”
“一旦有人想要越到这张网的另一边,便要受到处罚。”
“但防鸟网的目的是为了防鸟,而不是为了杀鸟。”
“同理,律法的作用是为了防止人们触犯法律,而不是为了简单地处罚犯罪的人。”
她指着地上的小偷:“他偷了李公子的钱袋,犯了罪,可以罚他服劳役直到能够偿清今日偷盗的数目。”
“这样不必判他死刑也能起到了警示的作用,至少那些妄想不劳而获的人不会愿意这么做。”
李复书道:“若是这钱袋子里的银子不止五两,而是他做一辈子劳役都还不完的呢?”
赵学尔道:“那就让他做一辈子劳役,也好叫世人知道,天下没有白得的馅饼,偷了别人的东西总是要还的。”
即使面对的是当朝太子,赵学尔说话的时候仍然没有一丝怯色,眼神十分坚定。
李复书看着这样的赵学尔,心中已经被她说服,因为他不止是被这个小偷偷了钱袋子的受害者,他更是南唐的太子,是国家的储君。
他想要做的事情不是抓住一个小偷,然后判他死刑。
他想要的是国泰民安,夜不闭户,天下无贼。
可他却不想让赵学尔这么容易过关。
“有人犯了偷盗罪,赵女公子却无论如何也不肯按律法处置,似乎赵女公子对朝廷的律法条例很是不满?”
“当然不是。”
赵学尔慌忙否认。
李复书不相信地看着她。
赵学尔想了想,认真地道:“我不是对朝廷律例不满,只是觉得律例应该是用来教化百姓向善、维护社会秩序的,而不是用来惩罚人或者杀人的。”
“严刑酷法不但不能阻止犯罪,反而会让犯重罪的概率上升,引起社会秩序的混乱。”
李复书惊讶道:“哦,怎么说?”
如今的的刑法制度普遍采用重罚遏止罪犯犯罪,所以量刑普遍偏重,鲜少听到有人说重刑会让犯罪率上升。
赵学尔道:“举个例子,按照律法杀人是判的死刑,抢劫也是判的死刑,所以如今杀人越货的事情屡见不鲜。”
“因为杀人和抢劫的刑罚是一样的,那么抢劫犯为了防止泄露行踪,往往会在抢劫之后杀了财物的主人,降低被发现和抓捕的风险。”
“但如果制定律法的时候,抢劫罪的量刑低于杀人罪的量刑,那么抢劫犯在犯罪的时候是否会因为希望被抓住后能够活命而放过财物的主人呢?”
“所以量刑的轻重其实也可以用来引导罪犯放弃实施重罪,而只实施罪名较轻的犯罪行为。”
李复书看着赵学尔两眼发光。
赵学尔因为一个小偷的量刑质疑朝廷的律法,并且提出了可以实行的变革措施,她不就是他牵挂日久的那个忧国忧民,特立独行,敢于打破世俗规则寻求变革的人吗?
至此,他终于可以确定,赵学尔就是他想要找的经世大才。
李复书望着赵学尔发呆,赵学尔被他看得不自在,喊了他两声,李复书沉浸在自己的喜悦中没有应声儿。
赵同看着李复书与赵学尔的互动,心中暗自欣喜,心想太子果然对他女儿有意。
卫亦君则蹙了蹙眉,想要出声儿解除赵学尔的尴尬,想起李复书的身份,终究不敢冒犯。
唐谨知道李复书的心思,想着现在是在大街上,又有这么多人看着,故意咳嗽了两声,提醒他适可而止。
李复书很快反应了过来,故意做出恍然大悟地模样:“听赵女公子这么一说,倒是有些道理。”
忽然,他手中从小偷那里拿回来的钱袋子掉在了地上,两个小石头咕咚咚从里面滚了出来。
众人都看着地上的那两颗石子发愣。
李复书拍了拍脑门儿,夸张道:“啊,我忘了,前两日我偶然在路边捡到这两块奇石,十分喜欢,爱不释手,一时没有趁手的东西装,便装在了这个空钱袋子里。”
他把钱袋子整个儿翻过来:“哎哟,原来这里面一文钱都没有了啊,这下好了,既然这位小兄弟一文钱也没有偷,自然也就无罪了。”
李复书扶起地上的小偷,从袖子里摸出两块银子给那小偷:“叫你惊吓了一场,这五两银子是我给你赔罪的,且收好吧。”
那小偷千恩万谢地告辞离开。
小偷的事情了了,李复书心情极好地昂着头大踏步往前面走去:“那我们就继续微服私访吧。”
赵学尔在后面看着地上平平无奇的两颗石子,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