涩然一笑:“怎么,现如今世人关于她的记忆,竟仅限于此么?”
他转过身,负手背对着我,玄色的身影,令人感到有种气吞万里山河的气势:“可我还记得,她曾单枪匹马,一人闯入婆娑教的总坛,毁去邪教妖人布置在毒林中的魔瘴机关,拯救了天衡道宗和各派许多人的性命,也曾剑逼婆娑教的圣物浮屠塔,在原本理应无坚不摧的浮屠塔上,刻上一道仅属于她的划痕,便是那道天门……”
说到关于自己的事,他低下头,语气黯然下来:“普天之下,能一剑斩断天门者,除了她,也没几个人能够做到。”
我想,白翳真有可能是气疯了,明明那个徐婧容一剑斩断的,是他的成仙之路,可放在他的眼中,却好像是一种荣耀一般。
我问:“宗主大约是喜欢那位姑娘吧?”
白翳真似是被我的问话惊吓到,愣了片刻,才道:“没有。”
顿了顿,像是强调般,又说了一句:“没有。”
大约是不想被人看出心虚,他又端起架子,恢复方才漠然的神情:“本宗与她虽在过去有各种纠葛,但事实上并不熟悉,阴差阳错,一场孽缘罢了,谈何喜欢二字?”
既然不喜欢,既然不熟悉,为何不怨,为何想念?
我问白翳真:“宗主怪她吗?恨她吗?”
对于这个问题,白翳真有些躲闪,向前走了两步,才慌乱回答:“没什么好怨的,也没什么好恨的,我本就不想成仙,更何况……”
他顿了顿,喃喃道:“她曾与我有恩。”
徐婧容对白翳真的恩情,其实相当简单,简单到甚至都不能称之为恩情。
白家以前是南府国人,好巧不巧,他的祖上正是小侯爷李东阳家的家奴,因犯了一些家规,被逐出家门,辗转流离,最终来到北朝。
先后跟了包括曹桓在内的很多主子,因此,早些年白翳真还不是天衡道宗的宗主时,行走在江湖上,经常被人耻笑为‘三姓家奴’。
那时,白翳真奉了曹桓之命,前去和各门派的人会合,玉虚昆仑门的人也在内,有其他门派的人知道白翳真的来历,明里暗里耻笑他‘三姓家奴’的事,这话落在白翳真的耳朵里,自然敢怒不敢言,毕竟那时他还是天衡道宗的一个小虾米,功不成,武不就,只能忍辱负重,即便听到这些话,也装作没有听到。
可徐婧容却不一样。
徐婧容的叔父是北朝赫赫有名的镇国大将军,师门又是被修仙者奉为圣地的玉虚昆仑门,无论走到哪里,都是站在高高在上,被人仰望的位置,成为全场关注的焦点。
和徐婧容相比,那时候的白翳真,身份卑贱,更像是隐藏在黑暗中的老鼠,只能在众人的奚落嘲讽中,挣扎求存,艰难度日。
听到那些人的胡言乱语,徐婧容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看不过去为白翳真出头的人。
也多亏了徐婧容,让白翳真在那段时间里的日子变得好过了一些,更不用说,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那位来自昆仑门的姑娘,总是冲锋陷阵,解救包括白翳真在内的人于危难之中,那些事情,时间久远,且放在徐婧容眼中,应该不算什么大事,甚至连她自己都不记得了,可白翳真却记得。
师兄曾经说过,这世上的事,雪中送炭总是好过锦上添花,对于一个吃饱了撑的没事干的人来说,你给他一个馒头,他可能还要打你,觉得你在羞辱他,可若将这个馒头,送给大街上讨饭快被饿死的乞丐,或许他会记得你一辈子的恩情,白翳真的情况即是后者。
仅是简单的几句话,仅是在危难时,替他挡过几次危险,他就将徐婧容视为不一样。
即便后来徐婧容斩断他的成仙之路,跟他闹到你死我活水火不容的地步,他也未曾遗忘。
我有点惊讶,一来惊讶白翳真和徐婧容之间,竟然还有这些过往,二来惊讶于白翳真竟然对我毫无保留,连他们家以前是家奴的事都肯告诉我,原本看到那位陈大才子写的白家和天衡道宗的小传,还以为他是很在意名声的人。
我问白翳真,既然徐婧容和他有这么多来往,还曾出手帮助过他,为何后来两人会闹到那个地步,徐婧容宁可死无全尸,也要斩断天门,断了他的成仙之路。
白翳真面色尴尬,犹豫了好半晌,才结结巴巴地敷衍我,说他们之间发生一些误会。
所谓误会,解不开即成了死仇。
我想,关于徐婧容和白翳真的那些过往,应该不是他说的那样简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