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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紧盯着三位太医神情变化的崔嬷嬷,当场堕了泪。
三位医术高超的圣手共同复诊,是没有诊错的可能了。
宣明珠料到了这个情形,本没抱希望,便也谈不上多失望。
早在母后得病当年她便明白了,神医断生不断死,灵药救病难救命。
杨太医缓声道:“既如此,殿下还照着前日仆开的方子按时用药。此药方是在当年太皇太后的治方上加以改良,当年此病无先例,所以难免有所阙漏,而今仆等商讨后稍加添减,或可为殿下延寿……”
宣明珠直接问:“多久?”
杨太医低道:“一载左右。”
宣明珠平静地点点头。一年时间,用来了却些遗憾,足够了。
派人将三位医官从府邸后门送出,宣明珠趁喝茶时,抿了一下唇瓣,略略带出些血色,抬起头对崔嬷嬷浅笑:
“早起没吃什么,这会儿倒想嬷嬷做的水晶小饺的滋味了。”
崔嬷嬷忙不迭答应一声,揩了眼角去往厨房。
直至人影远了,宣明珠放下瓜棱小盏,将迎宵叫进来。
凤目敛起幽深的情绪,她一句句吩咐:
“本宫的寿材可预备下了,棺,金丝楠木,椁,泰山汉柏。雕刻找上京最好的手艺师刻桃花连枝纹络,是否合礼制都不必理睬。这件事别教嬷嬷晓得,老人家经不住伤心。”
迎宵如坠冰窟。
长公主在为自己备棺。
迎宵是暗卫,不同于泓儿和澄儿她们在内宅贴身侍候的,不禁疑惑:驸马在何处?
此时最应陪在长公主身边,给予殿下依靠和安慰的人,不正是驸马爷吗。平素驸马惯做甩手掌柜也罢了,可如今……他如何忍心让长公主独自经手此事?
迎宵越想越替殿下不值,若非长公主让她下去准备车舆,只怕就要洒泪当场。
宣明珠倒没想那么多。
好时有好时的活法,将死有将死的过法,她还没入土呢,总不能先叫病魔吓死了不是。
小宝鸦听过那么多志怪故事,其中有一个最为离谱。
说一个病入膏肓的秀才,决心在死前做成十件一直想做,却未来得及做的事。结果中途遇到一位老神仙,不但治好了病,最后还修道成了仙人。
当时听宝贝闺女奶声奶气地给她学舌,宣明珠着实开怀了好一阵子。
这两日这个故事一直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访道成仙她不指望,这临终十事,倒要好生思量思量。
七年一觉黄粱梦,一朝梦醒,余下的每时每刻。
自当及时行乐。
*
开在城南兴化里的宜春乐坊,曲子新颖乐伶水灵,颇受达官贵人的青睐。
此间坊主更是个奇人,前身为翰林院杨大学士杨素的千金,因家道变故,沦落红尘。
少有人知,她与昭乐长公主是总角莫逆的交情。
当年杨家受先永德太子中毒案连坐,杨府男丁皆配岭南为城奴,女眷则发在教坊司成了官奴婢。
后来几乎靠长公主的一己执意,不惜背上后宫干政的恶声,多方调查才寻找到证据为杨家平反。
看尽世态炎凉的杨小姐踏出教坊司大门后,却死活不愿脱奴籍从良,说甚么,“我便要以此考验男子心性,若有哪位郎君不在意奴家出身,我宁自备妆奁嫁与此人。
众人啧舌不已,宣明珠道是扯淡。
她知道这不过是杨珂芝不想嫁人的借口,却也有一妙用——成了许多薄情男子的照妖镜。
悬挂雾紫描金纱帷的厌翟车停在乐坊门前,一位唇如朱丹,发挽凤髻的妙龄女郎扶着侍婢手背,搴裳而下。
她身上那件殷桃红的曳雾绡褶裥裙在阳光下五彩潋滟,非但不艳俗,反为主人渡染一身华彩贵气,令来往行人不敢直视。
路人纷纷猜测,许是哪家贵人内眷出行,又何以来这男人寻欢地界?
宣明珠何曾在意旁人议论,目不旁视。至于天子令她闭门思过的敕旨——真当昭乐长公主修身养性这些年,就是好摆弄的了?
彩漆雕梁的牌楼下,宣明珠漆瞳微缩,望向那块久违的额匾。
“宜春”二字,还是她亲题。
替好友昭雪那日她豪气地说,你想开乐坊就开乐坊,哪个敢嚼舌,本宫剪了它凑出一桌子,给你送来做贺礼!
吵掰那日杨珂芝说,你这糊涂蛋为一个男人就不登我这个门,好,怕惹闲话就一辈子别来!
当时宣明珠愧疚难当,低头狠狠噙着泪,却不曾让步。
她道,“鹤庭在翰林,经不起攻讦。除非我与他分道扬镳,绝不再来……请小芝姐多多保重。”
多年之后,宣明珠站在这座牌楼底下。
一个年轻女郎趋步自乐坊中迎出,长公主掩住怅惘神色,只见女子上身穿着一件束袖的松花纱襦,由一条鞶带扎在腰里,下头一条墨青地洒腿裤子,脚踩一双小鹿皮靴,来到牌楼下叉手见礼。
姑娘打扮得利索,话也说得爽利:“小人恭迎殿下。先前接到殿下的贵帖儿,敝坊主道柴门有幸,本当奉箕帚相迎,只是我们坊主近日身体不适,不宜见客。”
宣明珠已瞥见门扇后那一片翠色的裙角。
她眉间闪过一片黯然,转了转小拇指上的翡翠戒指,故意笑道:“什么奉箕相迎,怕不是想拿着扫帚撵我吧?她不见我,我就立地不走了,你不妨去问问你主家,从小到大,她何时耍赖赢过我?”
话音方落,一道人影刮风似的出了小楼。
来到宣明珠面前,劈头便道:“殿下几尺厚的脸皮?这种话也说得出口!”
“小芝姐姐。”
宣明珠红着眼开口,轻唤她儿时的昵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