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未带多少行李,都穿着半透明的雨衣在雨衣里疾行,周浦深更是因为雨衣裤袖太长,在手腕脚腕处都卷了几道,被周笠护在背后。码头边停靠着一辆不起眼的小货轮,陆泛菱正在和船上的帝国士兵交涉。
士兵扫了一眼被雨水打得湿漉漉的周浦深,男孩睁大了黑眼睛,带着丝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士兵接着指了指一家三口后面,把脸捂得严严实实的陆静松,呵斥道:“把口罩摘下来!”
陆静松原本不肯,还是陆泛菱劝他,他才骂骂咧咧地摘了口罩,雨正巧这时大了起来,不一会儿那张年轻的脸上就全是雨水。他抹了一把脸,恨道:“我就说你们是没事找罪受!”
要不是他姐姐死犟,这种暴风雨里谁要冒着生命危险出海,还要抛弃现有的一切去投奔未知的国度。
士兵放行了,陆泛菱只得拍拍弟弟的肩膀:“忍一忍啊,到了岸上就好了。你看看,孩子都比你能忍。”
岑路顺着她的话去看在场唯一的孩子,果然,周浦深比起他舅舅,要冷静从容得多,小小的孩子甚至还在帮父亲把行李搭进船舱里。
周浦深一家被分到的是位于船舱底部最潮湿最闷热的房间。
这艘用来接纳南国移民的货船大抵不太受重视,多半是由废弃的远洋渔船改装的。床舱底部又黑又臭,没有窗户,没清理干净的鱼类残渣在里面腐烂,在闷在潮湿炎热的密闭空间里发酵,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味道。床舱里的隔音效果不好,破釜沉舟地决定移民帝国的南国人们又大多拖家带口,到处都是小孩子的哭声或是男人们的打呼声,周浦深皱着眉头捂住了耳朵,将脸埋在母亲怀里。
小小的房间里只放得下一张上下铺,周笠将行李放下之后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无奈之下夫妇俩只能穿着潮湿的衣服挤在下铺,周浦深则是和陆静松一起睡在上铺。
周浦深依旧穿着那身湿透了的衣服,在这样闷热的床舱里依旧上下牙冻得直打颤,可从进船开始他就一声都没哼过。
岑路担忧地望着他,企盼他父母能早点发现他的异样。
可天不遂人愿,三个大人俱都忙活了一天,上船时又要避人耳目,很是费心神。不流通的空气让他们不一会儿就开始昏昏欲睡,小小的房间里一时间陷入了寂静。
陆静松是被孩子的闷哼声惊醒的。他刚想给怀里的外甥一个栗子让他别吵吵,却发现这小孩身子热得不正常。
他睡眼惺忪地坐起来:“小崽子,你怎么了?”
周浦深脸色苍白,疼得满头大汗,他是实在忍不住了才痛哼出声的:“小舅……我…我肚子疼,你能不能送我去厕所。”
“肚子疼?”陆静松一愣,“你吃了什么?”
“刚才……船上的人来送吃的。”周浦深指了指行李箱上一团发黑的面包,上面明显缺了一个小小的月牙形,“我饿了……又不想吵醒你们。”
“你这小孩真能给人惹事儿!”陆静松咬牙切齿地说,却抱着周浦深开始往下铺爬。夫妻俩被这动静吵醒了,周笠迷迷糊糊地问:“怎么了?”
“你儿子吃坏肚子了,要我陪他去厕所。”陆静松没好气地说。
“小深吃坏肚子了?”陆泛菱一听便立马起身,“妈妈陪你去吧。”
“别……”周浦深惦记着他妈不眠不休地收拾了两天的行李,“你带我去不方便,就小舅。”
陆静松撇撇嘴:“你也就会心疼心疼亲娘,都不知道心疼我一下。”周浦深在他怀里威胁地看了他一眼,尽管疼得冷汗直流。
陆泛菱不放心地追到门口,看了眼外面伸手不见五指的长廊,她仔仔细细地叮嘱两人:“上完了就快点回来,外面不安全,听到了吗。”
周浦深看着母亲疲惫的模样,两只黑曜石似的眼眸此刻遍布血丝,额前的发根处泛着灰白,他想自己的母亲才不过四十不到的光景,怎么就衰老得这么快。
是了,是这不省心的世道将她逼成了这样。神仙打架屁民遭殃,他虽然不太懂,但也多多少少知道帝国和邦国都在抢夺南国岛屿作为前线战场的事儿。每日人心惶惶的各种报道逼走了原住民,害得他爸妈连吃饭的钱也挣不出来。
所以陆泛菱才干脆地准备逃。
岑路突然觉得心头泛上了一丝恐惧和心痛,他抬眼去看费力喘息着的孩子,惊觉这次和上次的悲痛一样,都是因为和周浦深共感的缘故。
可他到底在恐惧什么呢。
陆泛菱摸了摸儿子的头:“我和爸爸在这里等你回来。”
周浦深用力地点点头,陆静松便抱着他踏进了门外的一片黑暗中。
那是周浦深见父母的最后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