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把一个个字吼出来:
“拂方他不在我家唱啦!梅少爷替他把这个月的两千块包银都退给我啦!”
潦草搭建的戏台子上一个丑生正挤眉弄眼地朝那旦角作怪,转而噼里啪啦倒豆子般往外撒铜钱。
就爱这一出热闹的农民们挤到台前去抢,又拱手朝铜钱的提供者、那位顶有钱的老乡绅连连谢恩。
陈凌在笑闹欢呼的人群里感到眼前的一切都摇摇晃晃起来,只是眨了一回眼睛,便模糊得仅剩下红。
喜庆的、烂漫的、血红的纸。
他该到哪里去找拂方!梅府的祠堂不可能准他一个外人男丁进去,明月巷子的老婆子从来只知道吸食享受拂方的血汗,春柳班的掌柜并不似从前紧紧求着拂方在他家唱戏……
就在陈凌即将要回去的时候,斜刺里钻出一张雪白的尖脸,从拂方身上仿来的眉眼在众听客的捧场下渐渐与他自己融为一体,从而诞生出独特的伪装。
啊,对了!
卿生!
陈凌一把抓住卿生的手臂,不顾其皱眉轻呼将他直接拉拽到相较安静些的草垛边,很有些凶神恶煞地质问他:“你阿晓得拂方在哪里?你和他、还有梅瑜安一块到乡下去了吧!”
卿生甩了甩被陈凌捏痛的手,他从梅府赶到这里才唱了一出戏,与乡绅的小儿子眉来眼去正要得手,真是可怜陈少爷个呆子还被拂方那贱人与姓梅的疯子玩弄于股掌之间才——他早晓得就不出来多事了!
“我、我也许晓得,嘿,要看陈少爷你肯出什么来换啦。”卿生揉着戏服下青紫且带烫伤烙印的手臂,笑嘻嘻地暗示他。
他胸中的野心从来是踩过拂方与其余所有人的头、学那姚正旦一路唱到首元大剧院,还不至于把命留在区区梅瑜安手里!不如借他们两的一地鸡毛问陈少爷要点铜钱呢。
陈凌忽然笑了,一声轻笑如春风拂柳,一张玉面俊美似天神下凡:
“赏你一条活命,要不要?”
“不要!……呃不不不,要的,要的,呵呵,要的要的!”
卿生踉跄着往后退,他忘了陈少爷是吴城的霸王、随便点个头能将他就地活埋,手疼呀心更骇怕得发颤,“我想起来了,想起来啦,不要陈少爷你拿什么换!真的。拂方应该被梅少爷关在……”
失魂落魄的陈凌回家时月亮已挂上了树梢,他的新鞋子脏破得不能再穿,长衫沾满了黄土,背上还有半张蛛网随风飘动。
陆识忍抱臂站在廊下等他,见他这副模样,在头脑中多次推敲修改的关怀话与旁刺轻讽尽数丢失用武之地。
“表哥没见到……拂方么?”
“嗯?……嗯。找不到他,呵,总是见不到。好像是很难办成的事一样。”
陈凌自嘲般摇了摇头,绕过挡在身前的表弟要去西厢房洗澡。
他攥成拳垂于身侧的右手突然被陆识忍抓起来——
“喂你做什么?!”
一根根沾灰带汗的修长手指被少年、也是男人的大手强行掰开——
一把黄铜钥匙。
陈凌复又握紧钥匙、打掉某人没眼力见的手。
他低着头走到西厢房门前本欲推门进去,想了想还是先和依旧站在原地的表弟解释一番:
“今天去了梅府、明月巷、三条巷里的破烟馆……城外的牛家庄……‘人去楼空’,最后在那里只找到这个。应该是拂方落下的,不晓得是什么锁的钥匙。”
倒像是在和家里人汇报一天的行程了!
“哦。”
陆识忍平静地点点头,转身进了房间。
哦?你就回我一个哦?难道是我自作多情?我竟以为是在等我……混账。
陈凌脱下衣服站在木桶里,舀一勺温热的水从头顶浇下去。随着舒服的一声叹,他仿佛重获力气与信心。
他不信他从此就见不到拂方。
唉,梅瑜安到底把人又关到哪里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