饰心里的尴尬与不自在,清了清嗓子高声念道:“我说——那什么,多谢!”
“嗯。”陆识忍的眼中闪过笑意。这下他满意了。
吴城南梦园。
园门口的铁栅栏上早早贴出三大刀红金纸,“春柳班子同庆会”、“忠义勇王百银刀”等黑字写得明明白白,五月廿九春柳班要来唱一整天的戏。
爱听戏的闲人已赶着中午开园的钟点来了,他们多半要一直坐到晚上八点半,等大团圆的谢幕戏唱完才肯慢悠悠踱出园子回家去。
陈凌几个来的时候门口人最多,卖票的忙得手脚并用、口干舌燥,依旧能眼尖地瞧准了他,硬是推开挤到身前问票价的胖子和陈凌问好:“诶唷,陈少爷,天早喜鹊叫,我就晓得是谁要来赏戏啦!”
手拢在衣袖中监工的外掌柜也一改态度,笑得近似谄媚,从腰间取下钥匙要给陈凌开侧门。
陈少爷是吴城戏园子的贵客,他在几个大戏园甚至有一间专属包间。这实不是陈凌提出来的败家要求,是那些掌柜为了讨好他与他的一帮朋友,宁可平日空着——在出手阔绰的陈少爷们的钱夹子里随便捞一圈就够吃半年呀。
“呼——呼,陈凌,你这辆车怎麽样?”黄孝燮才走过来,两条浓粗眉毛一缩一张,很不愉快地吁气,“才十二里的路,他要我三十个铜子!”
“……四十个铜子罢。”其实给了一块。
陈凌怕热,躲在树荫下摘了遮阳帽扇风,一看陆识忍也到了,就要带他们从侧门进去。
偏黄孝燮还对这趟路费的事耿耿于怀,又问陆识忍:“你那辆车怎麽样?几十个铜子?”
“……三十个。”陆识忍见陈凌热得这样夸张,在马路两旁看了一圈,没找到一家刨冰店。
“哦,那还、唉!陈凌,你别放心上,那车夫、哼贼一样!这岂不是偷?!我们国家就败落在这些害虫身上!”黄孝燮双手叉腰正要代教授们再次发表对人力车和人力车夫的高见,看陈凌要走,连忙拦下他,“你往哪里去呢,买票不在这边呀——”
陈凌被他说得愣住了。
不是说订了好座?
“你们等等我,我去买票。座是订了,可没想到遇见两个朋友呀,嗐,稍等稍等唷。”
陈凌热得鼻尖冒汗,陆识忍不声不响竟递来一方棉帕子,他摇头拒绝的工夫黄孝燮便跑到了卖票的那里。
“两张一块的票!喂,两张一块的票!”笑面红佛硬是把右手从人与人的肩背缝隙中挤进去,食指与大拇指捏紧两枚银元。他已经碰到了卖票的的桌子,可不等来戏票他是绝对不放手的。
一手交钱、一手交票,这才是现代精神不是。
但卖票的哪里有耐心这样交接一两块钱,将这只不懂规矩的手一把推出人圈、顺带卖出三张后排长凳子的票。
陈凌没料到黄孝燮说的好座是戏台子下偏后位置的茶椅座,他向来只坐二楼正对戏台的包间,要他和许多人挤在一处……恐怕腿脚还不大放得开。
“哎孝燮,你别在这里买票了,这边——”
……
黄孝燮跟着陈凌从侧门进来,手里的两块与一张红票被外掌柜收走,换回来三枚略精致的竹片。他大抵明白了这是陈凌使用地主特权的结果,心里很有些不舒服,仿佛受到了天大的冒犯、遭到人格上的侮辱。
可毕竟是他主动求人家表兄弟来听戏的,而且他也许久没享受过最前排龙须座的惬意……再者说,陆识忍才该没面子罢,吃饭时是他表哥掏的钱、看戏也借了他表哥的光,他仅仅出了三十个铜子!倘若方才在恩食楼外肯与他同坐一辆来,还能省一半!
一半是十五个铜子,半爿带鸭脖的盐水鸭耶。
黄孝燮进了戏园,回首看园外依旧挤得一片混乱吵闹的人群,心上光明了许多。
他慢慢欣赏两旁的银杏树的与蝴蝶兰花坛的生机,背着手含笑地看那些卖香瓜、西瓜和杨梅的小贩驱赶苍蝇,再收回目光打量这幢四层楼高的西式建筑。
“嗳,陈凌,陆识忍,你们要点些吃的——”
他嘎了一声,又打了个响而长的嗝:
戏堂旁的矮棚子里走出一个年轻男人,尖下巴细眉毛,眼下有两粒泪痣,穿一身宽大飘逸的戏服与黑底布鞋,两只肥袖子捞至胳膊肘、露出白腻似脂膏的肌肤。
这人是谁?为什麽单朝陈少爷笑?
陈凌当然晓得。
“陈少爷,多日不见。”
你看,年轻的小戏子先忍不住气出声了。他一双眼睛生的格外好,盛满潋滟秋水,略微转动还未传情便诱人心醉。
陈凌平淡地嗯了一声。
好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