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陈凌再舀了半碗鸡汁豆腐,他吃饭时认真投入,谨遵父训不敢分心,不过耳边听得一句半句陆识忍的话。什么战祸,什么消息断了,骤然一声哭叹攀上饭厅的月梁,凄哀之音令他抬头看向这对姨侄。
陈太太取帕子擦拭眼泪,絮絮呜咽生死未卜的小妹:“这么说,这么说,他们夫妻两个到底活着还是怎么了……唉,外国哪里有家好呢,家里一一当当舒舒爽爽的,去各英吉利出了事你看看——没得人帮忙!唉!”
谈及父母无音讯的事,陆识忍再老成终是少年,讲完了英吉利的消息不由面色沉着、口齿发涩,强忍情绪安慰陈太太:“父亲每三月写一封信寄到上沪呈桥邮局,我家的老仆人会去取来。三个月前谁也想不到英吉利内乱,信或在中途丢了。跨洋电话么,我在同学家打过两个,那边的房东既说他们搬走……想来那封我没收到的信里写了新地址、报平安诸项。母亲收不到我的信,一定明白原因,过几月等英吉利安稳……会有好消息的。”
饭厅里一时只剩下陈太太的低叹,她盖着软帕仰面缓了一会儿,如拂尘般拍了拍陆识忍的肩,“你姨夫说你没得学上,这又是怎么了呢。他是个掉钱眼里的抠搜人,心肠很不坏,识忍你莫与他计较。要说钱,光这二十年的压岁钱、见面礼、贺学礼姨妈家就省了万把块——万事别忧心,姨妈先替你姆妈把学费生活费来补……怎好不上学呢。”
陈凌吃完了豆腐,慢悠悠擦手,余光瞥见陆识忍的侧脸,心下大为不爽。他不是舍不得姆妈给钱,只是这位横空出世的表弟是个十足混账家伙,给了钱——再去嫖么。
“姆妈……”陈凌话还未说出口,陆识忍已谢绝了陈太太的好意。
“枉费姨妈的一爿爱心。英祸未起之时,我与父亲就定下今年中秋后坐船搬去英吉利一家团聚。那日我在上沪街头买书,谁想遇到了姨夫。”
陈太太听见自己先生出场,缓和了心情:“真呀合该是血缘。他是怎么认出你的呢。便是我在街上看见你,这么俊俏的孩子,哪里敢抢回家说是自己姊妹家的呀。他这个人——”她短促地笑了一下,面上盈盈水光更显柔婉。
“爸爸也许认错了呢。”陈凌对陆识忍的身份犹存怀疑。
陈太太瞪了陈凌一眼,“做儿子的怎么好顶撞老子!你爸爸会错么。自打一巴掌去。”
陈凌咳了两声,好歹保住面子没在表弟面前受罚。
陈太太出身于浙安某个枝繁叶茂的大家庭,守礼是一辈子溶在血液里的规矩;有些父母儿女的道理决不允许儿子过界犯错,即便忘了怎么拿筷子吃饭、断忘不了家教。
陆识忍似乎没看见陈凌的尴尬,低头整理衬衫袖口的褶皱、将其拍熨帖后继续讲道:“姨夫看我拿了一本《资产论》,问我这书如何。我与他介绍了几句,姨夫便问我哪里人。我说、我在衡安妇幼医院出生,父亲是北三省人,幼年移居上沪。”还说老先生不必问哪里人,哪里人又与当下的我何干。
可知陆识忍实是个恃才傲物的狂人,来到吴城暂时压制本性罢了。
“哎呀,真合该的!小妹她当年的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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