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山哑然不语,一片寂静。
屋子里只有新点的烛火发出微笑的嘶声。
九双水灵灵大眼睛不错眼珠地盯着她。
久久,枕山才缓缓地抬起头,眼神温柔而坚定,说道:“艾女史,”枕山抬起眼,“请恕小女无法从命。”
她的声音像夏日里的山泉,轻柔干净而略带凉意。
她拢紧了众人的视线,微微颔首,低低地继续说:“明日月神将要发怒,枕山在劫难逃,只恳请艾姐姐,引大家逃命去吧。”
她的声音微微地颤抖,让宋老狗想起了决定离开眉禅镇时的自己。
他最后一次从高塔上下来的时候,手脚也微微地抖。——尽管他的头脑对未来的事十分乐观,身体却十分诚实的不安起来。
艾女史不能接受这样的话,站起身说道:“枕山君,你是我们的英雄,绝不能轻易地死在这个地方。”
枕山听到英雄两个字的时候变了神色:“在这个腐朽地国家,女子活命尚且如此困难,何谈英雄呢?”
神女们听了这句话,似乎终于意识到自己明天就要死了,哭的哭,沉默的沉默。
哭声很快引来了教养嬷嬷的注意。嬷嬷讪笑着,把神女们井然有序地轰出了枕山的房间。
艾女史看向枕山的视线真切而热烈,仍不死心的期待着对方的首肯。
枕山微微地笑,眼神却沉重而落寞。她做到艾女史身边,静静说道:“明日的我,是必死无疑的。”
艾女史看着她认真的侧脸,不敢相信她说的话。
“你们都以为我死的冤枉,可我知道,我死的光荣。父王蒙冤而死尸骨未寒,做女儿的既不能昭雪,早日下去陪伴父王也好。”
枕山忽然笑了一下,嘴角弯曲的弧度极优雅,个中滋味却极苦。
“你我都知道,在这欢喜国,从来是没有女人的活路的。权力都被‘父夫子’掌控——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我们能做的,只有等待衰老,与等待被选择。”
夕阳从薄如钱唇的窗纸透进来,映红了枕山的轮廓,她的脸原本是饱满丰盈的,如今落在绯红色的阴影里,显得瘦弱而凄凉。
“我若是有救,祖母岂会不救我。”
她似乎察觉到了这略显凄凉的晚景,冲着艾女官露出一抹只属于少女的笑容,怡然说道:“没有这些无辜少女的陪葬,就是我最好的结局了。”
枕山的笑容明明是极明艳鲜活的,宋老狗心中却随之一凉。
这一路目睹的欢喜国的女子,和刚刚枕山的那段话,让宋老狗第一次没了见义勇为替天行道的念头。
在欢喜国,女人和一件东西几乎没有任何区别。皇族大好美色,贱民贩卖妻女……
这些在太平国有悖人伦的罪行,在欢喜国则是“人之常情”。
欢喜国的女子通常会在二十岁之后快速衰老。他们就像点缀王宫的鲜花——花开堪折直须折,花败丢弃即可。
宋老狗攥紧拳头,听枕山说出了最后的请求。
“艾女官,请帮助她们逃离命运吧……”
看着枕山若无其事地笑脸,艾女官小心翼翼地轻轻问道:“那他知道了吗?”
她完美的笑容开始崩坏:“不必,他就要成亲了……”
艾女官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再三答应了她,才在嬷嬷的催促下离开了月神庙。
距离“神女祭”还有三个时辰。
宋老狗十分好奇那位艾女官的身份,悄悄跟在艾女官身后,一直跟进了一间小庙。
小庙的院墙是前朝的老样式,已看不出在这遮风挡雨了多少年,庙门的两块门板也颜色不一,就连门环的颜色也不同。
门上的匾额倒是很新,上面是三个飘逸隽秀的宋体字:神女祠。
宋老狗大咧咧的撇着嘴叫门,吓哭了三个在门缝里偷看的小女孩。
也难怪,欢喜国男女之间的禁忌之处多如牛毛,且十分吹毛求疵,就连道场寺院之类圣地女子也不得与异性同处。
况且,欢喜国的习俗又专爱向女子“泼脏水”:说姨妈血是天下最污秽之物;又说女子头发会招致厄运……搞得女子看见男人的衣袖都要转身快跑,免得因为触了对方的霉头而被责罚。
放宋老狗进门的,是艾女官本人。
艾女官也是站在门缝里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他七八遍,又听见他说:“是枕山的崇拜者,慕名从太平国而来。”犹豫了好一阵,才答应了。
宋老狗时间紧迫,一点也不敢耽搁,三言两语地卸下了艾女官的防备。
对话顺利地几乎不可思议地顺畅。
艾祝似乎全然卸下心防,边哭边讲了一个故事。
这个故事很长,很干瘪无聊,宋老狗却在其中,发现了一个艾祝毫无察觉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