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那时候东州一统京城未破,方停澜的父亲方阙还是位高权重的镇海公,而他的独子方停澜自然也是被众星拱月的天之骄子。方停澜不仅从出生时便定下是皇子伴读,皇室还赋予了他宫门不禁走马随意等诸多特权。按理说他本该和得势的皇子们混在一起,做个骄纵纨绔,偏偏小世子家风熏陶一身正气,尤爱打抱不平,入宫的第一天起,便坚定地站在了最受欺负的六皇子秦唯玉这一头。
没人和他俩玩,他俩便自己玩,爬树摘果子,竹马扮将军,照样自得其乐。某日方停澜听宫人们长日闲谈时无意间说起东北角的一间宫室闹鬼,自认为百毒不侵的镇海公小世子便拉着六皇子非要去一探究竟。
一路上秦唯玉胆战心惊,在夜色里呜呜咽咽,一步要掰成两步走,方停澜虽然也害怕,但是他自己主动提的冒险,当然不能露了怯,小朋友故作大胆地一脚踹开房门,却在看到里面摇曳火光的瞬间吓得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鬼自然是无鬼的,不过是年迈无人奉养的老宫嬷在这里避一避冬日的寒气罢了。老嬷嬷哭笑不得地给他俩擦干了鼻涕眼泪,还匀给他俩一人一块烤红薯,顺便给在火堆旁说了一个故事。
她说在东州的某处藏有前朝的宝藏,前朝是“虹为天弓甲濯金”的盛世之国,它的宝库自然森罗万象,随便一样拿出来就足够换得一座金山。这样的宝地,门口自然有恶鬼守卫,若是凡人想去一探究竟,还未走到门前便会被恶鬼吸干骨血。她祖上曾有能人异士侥幸避开恶鬼溜进去过一次,想摸得一两件宝贝换些财物,可不知为何这位能人在宝库中破机关,斩妖魔,最后却两手空空的逃了出来,人也变得疯疯癫癫,再没多久人便不知所踪了。
“……那些宝贝呀,都是被下了诅咒的,碰不得哩!”老嬷嬷煞有介事地强调道。
秦唯玉前半段还听得津津有味,后面又被什么妖魔恶鬼吓得小脸煞白,红薯都吃成了冷坨坨。只有方停澜无知无畏,他嗦嗦手指上的甜味,眨巴着眼睛问道:“不对呀嬷嬷,既然门口被妖怪堵住了,婆婆的先人又是怎么知道里面都是宝贝的,又是怎么进去的呢?”
老嬷嬷一下子被问住了,老人枯瘦的指尖捻着衣角的线头想了想:“因为……因为他有钥匙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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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嬷嬷的故事确实是故事,但故事有虚实。”方停澜说道,“十五年前,有大约一百来位泰燕城民赶在城破前一个月逃了出来,其中就有一位名为商未机的刺客大师。以商未机为首,他带领这些人一路往南,乘两艘长船跨洋渡海来到了南境。”
秦唯玉听得一头雾水,不知方停澜提起的这个人和他们儿时听的传奇故事有什么关联:“你……要我帮你找这个叫商未机的人?”
“确切的说,是他手中的寒音令。”方停澜说,“这东西就是老嬷嬷所说的钥匙。容朝覆灭前夕,派亲信组织秘密将天机库内所有的典籍,兵书,奇巧工艺和大批财宝送往东州的某处保管。嬷嬷所说的‘恶鬼’,大约就是驻守在那里的守卫。但多年后世事变迁,前朝复辟无望,这个组织便内部分裂了,他们一部分人带着一部分东西投奔了北漠——当年破城时那些怪物一样的机关兵械,就是由库中佚散的文件改装出来的。”
前朝的辉煌二人谁也没见过,但十五年前的泰燕城破那一仗的惨烈是铭刻在所有东州人心里的,秦唯玉不是傻子,一个傻子质子也不可能在缇苏活过十年,他立刻反应过来:“你是说商未机也是那个亲信组织里的人?那天机库里剩下的……”
“就只有商未机知道了。”方停澜接道,“你我都清楚,这些武器图纸,经纬地图还有典籍著作,远比嬷嬷说的那些金银财物要有价值得多。我从几年前知晓有寒音令的存在后,便一直在秘密打听商未机的下落,哪怕不知道他在哪,能找到这些泰燕人的其中一个也好。但时隔多年,这些从泰燕城远渡来的东州人早就四散八方,杳无音信。”
秦唯玉急道:“那,那怎么办?”
“没关系,”方停澜说到这里时,嘴角微不可见地往上翘起,他低声道,“因为老天终于眷顾了我一回。我甫一入南境,便有了头绪。”
海连。
方停澜在心中无声地念出了这个名字。
大厅里的座钟敲了十一下,室外已经隐隐能听见焰火散场时人群的走动,二人必须离开了。
方停澜最后安抚了对方了几句,并约定好下一次该如何见面,秦唯玉都一一答应。方停澜说完这些后往前走了两步,又转回身补充道:“凡事都有轻重缓急,寒音令我只是说与你知晓,并非立时就要,现在的当务之急一是找到费祎,为我父亲报仇,二便是带你回东州。而且不是偷偷摸摸的回去,是光明正大的……”
他说到这里时抬起眼睛,男人正对着高窗外的月色,也正对着儿时朝夕相处的陈王殿下露出了一个笑容——这笑容柔和,温暖,真诚到近乎虚假,却又带着一股叫人目眩神迷的光彩。
或者说,让秦唯玉目眩神迷的是方停澜说出的那句话。
“我来助你继承大统,唯玉。”方停澜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