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有其他可能了。分别时两人约好,过段时间绍吴去澳门,唐蘅带他四处逛逛。
最后,绍吴还是忍不住问他:“你觉得怎么才能改掉那种……逻辑?”
唐蘅却说:“那只是你的借口。”
“哦……”
“你也是个发疯的”,唐蘅笑了笑,“但是这种事情,谁能控制得了呢?”
然后他坐进出租车,冲绍吴挥了挥手。他要去拱北口岸,然后过关回澳门。
绍吴站在夜风中目送出租车开走,心想,他刚才说,“你也是个发疯的”,他说,“也”。
春节过后,大四学生考研的结果尘埃落定了,很多没考上的学生选择出国读书,因此绍吴的工作突然忙碌起来。公司老板是个东北大姐,性格很爽利,夸过绍吴几次,到七月中旬时,给他升了职。
工作繁忙,假期时绍吴也没心思去澳门玩了,只想躺在床上睡个一整天。不过唐蘅比他更忙,两人偶尔在微信上聊天,唐蘅说这学期要上两门本科生的课,学院又和社科院合作了一个项目,所以他总是在澳门、香港、北京三地之间来回折腾。
五月十二号那天是绍吴的24岁生日,他鼓起勇气给爸妈打电话,结果是他们都关机了。绍吴想,大概,他的号码被放进了黑名单。不久之后他又给朱菁菁转了两千块钱,拜托她随便买点礼品,到他家去看看——以朋友的身份,看看他爸妈。
朱菁菁自然是去了,绍吴清楚记得那天是礼拜日,一大早。他告诉朱菁菁,周日早晨家里应该是有人的,虽然他爸经常在外出差或开会,但他妈应当在家。那天他不上班,凌晨五点醒了之后就再也睡不着,攥着手机等朱菁菁的微信。八点整,朱菁菁说她出发了,他回,好的。手心开始出汗,他幻想着朱菁菁见到爸妈的画面,提起他,他妈会哭吗?会说很想他吗?他甚至做好准备,如果,如果爸妈松了口,他就立即辞职回永川,反正杨书逸不会和他在一起,他可以向爸妈承诺一辈子单身,那么他究竟是不是同性恋都无所谓了。
八点四十七分,朱菁菁竟然打来电话。
“绍吴,我到你家门口了……”她小心翼翼地说,“没敲开门,邻居说,你爸妈已经搬家了。”
“……”
绍吴想,看来,看来他们是真的不打算认他这个儿子了?
倒也是他自作自受。不冤枉。
可是难道他真的就要在珠海待下去,至少,待很多年?同事里有不少广东人,他已经渐渐能听懂一些粤语;习惯了清淡的粤菜,竟也觉得不错。生活似乎已经落入另一条轨道,一条距离过去和家乡都分外遥远的轨道。他甚至分辨不清自己的情绪,是高兴呢还是失落,还是已然麻木无感了?
他也有了新的习惯,譬如每周六晚上和几个同事打羽毛球;譬如独自去扬名广场看电影;譬如——譬如他用杨书逸的微信号搜到了他的微博账号和大众点评账号,shuyiy1991。可惜杨书逸的微博像个僵尸号——他会隔三差五转发些与地质和城市规划相关的内容,却从不自己发微博。他的大众点评账号也不常更新,绍吴数过,他总共标记了8家餐厅,不写评语,只是打分。这8家餐厅中的6家在成都,2家在西昌,于是绍吴猜测,今年5月时,他应该是去西昌出差了。
他只能在如此有限的范围内知道杨书逸看过什么、去了哪里,但这也好过一次次点进他那几近于空白的朋友圈。
除夕夜那通电话之后他们就再没联系过,绍吴觉得这样很好,他还能这样沉默地遥望他,像遥望一位老朋友,这已经足够了。
一年过得很快,到2015年底,绍吴已经做到了中层领导的位置。虽说他们公司规模本就不大,但他的收入确实比刚来珠海时涨了很多。下属的一对情侣领证结婚搬进新房,绍吴被邀请到他们家喝暖房酒,因此绍吴甚至动了落户买房的念头,并开始留意这方面的政策。反正他孤家寡人一个,开销少,还得起贷款。
到12月初,珠海的气温仍在十度以上,穿件大衣刚好。唐蘅说他这学期的课终于结了,又趁着这段时间风清日朗,便叫绍吴到澳门转转。同事们也撺掇绍吴,你来珠海这么久了还没去澳门,说不过去吧?顺便帮我们带点化妆品啦。
于是12月7号,绍吴过拱北口岸,到了澳门。
是个大晴天,气温较前几日有所回升,绍吴穿着牛仔夹克,甚至感觉有些热。唐蘅说,既然这是你第一次来澳门,那还是去大三巴牌坊看看吧?毕竟是处古迹。绍吴环视四周的欧风建筑,心情不错地说,听你安排。
如唐蘅所言,在澳门大街上看不见衣衫褴褛的人,尤其当他们坐巴士到达亚马喇前地,周围的游客更多了,到处是背着LV包的男人女人。两人跟着手机导航前往大三巴牌坊,细长的街道上人头攒动,唐蘅有些无奈地对绍吴说:“这就是我只去过一次的原因。”
绍吴心情挺好,同他开玩笑:“那你去过澳门的gay吧么?”
唐蘅干脆地说:“我怀疑这儿根本没有gay吧。”
逛完大三巴就到中午了,唐蘅带绍吴到官也街:“我听学生讲的,”他说,“这儿有葡挞和牛杂不错,附近的葡国菜餐厅也挺正宗。”
绍吴好奇道:“你平时是真不出门啊?”
中午气温升高,太阳也大,唐蘅眯着眼睛说:“我不喜欢这种衣食无忧的地方,像个虚构的乌托邦。”
他说完,和绍吴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然后两人都笑了。绍吴说:“您不愧是搞摇滚的。”
“官也街离威尼斯人也不远,”唐蘅继续说,“你不是要帮他们带化妆品么,可以去那儿买。”
“嗯。”
“里面也有赌场,如果你想——是你的手机吗?”
“啊?”他这么一说,绍吴才听见,兜里的手机响了。
在屏幕上看见“杨书逸”三个字的一刹那,绍吴险些把手机扔出去。
做梦呢?不,不对,应该是杨书逸手抖拨错号了。
绍吴攥着手机没接,只等杨书逸主动挂断。可是手机锲而不舍地响着,叮叮咚咚仿佛催命。
唐蘅问:“是你那个,‘朋友’?”
“……对。”
“他经常给你打电话么?”
“没有,上次是……除夕那天晚上。”
手机还在响。
唐蘅沉默了一秒:“那我也是运气好,隔一年还能撞上。”
绍吴:“……”
看来杨书逸并没有拨错号。绍吴只好接起来,暗中咬了一下嘴唇,强迫自己冷静点。
“喂,书逸?”很好,这语气很妥帖,是对着老朋友该有的语气。
“绍吴,”也许是太久没联系,杨书逸的语气反倒有些迟疑,“你现在方便吗?”
“啊,方便,方便——怎么了?”
那边安静了几秒。
“我要结婚了,”杨书逸说,“明年二月五号。”
哦,他要结婚了。
……他要结婚了?
好似青天白日霹下一道雷,绍吴的身子晃了一下,站稳了,他说:“那会儿我估计走不开啊,哎,就那会儿忙呢,学生考研成绩下来了出国的多。”不好意思杨书逸我必须反悔,我不去你的婚礼了我反悔了。
“嗯,是吗,”杨书逸平静道,“没关系,你的工作重要。”
“我这算什么工作啊就是混口饭吃,”是不是语速太快显得不正常了?绍吴咬牙强撑着,“你放心,我人到不了,心意肯定到……哎,对了,我在澳门玩呢,先给你们寄张贺卡好了,给我个地址吧。”
“不用麻烦了。那你玩吧,我先挂了?”
连个地址都不敢给吗难道还怕我去大闹婚礼现场?不我真的真的不会去的。
“好吧,”绍吴笑着说,“那预祝你们婚礼成功举办,啊。”
绍吴挂掉电话,抬头,正对上一尊小小的、镶嵌在淡黄色墙壁里的雕像,他愣了愣,问唐蘅:“那是什么?”
“圣母像,这边的教堂很多。”
风吹日晒的缘故,那尊圣母像已经十分斑驳了。绍吴望着她,看不清她的五官,只能根据大致的姿态猜测——她应当是垂首低眉,仿佛不忍心打量世间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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