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学校。
任召岚的旧友,同事,早已把他温顺腼腆的长子当做需要照料的小辈。血案过后,任明睿不愿现身,自是没人会提一句怨言。预期还需要两年完工的项目,在那紧赶慢赶和拖拖拉拉中续期到三年。这三年,任明睿反倒每日都有半天赋闲,而他利用这些时间,学会了怎么做一个凡人。
只不过他学什么都快,学什么都努力,一个不小心——学过头了。
那是他用陈林的身份上班的第一天。三年建设之后魂图早已像模像样,任明睿那天才知道,一年前杜砚把魂图交给了他刚上大学的儿子。
不是出于爱,也没有寄予厚望。杜砚知道有任明睿在这里魂图会稳步发展,说难听点,他是让杜令泽来自生自灭的。
他对杜令泽的第一印象,是个不怎么喜欢说话,性格早熟,也很稳重的年轻上司。不过这些对任明睿都是无所谓的,他不想和老板儿子拉关系。直到那天夜里,他听到有什么重重撞在他办公室的门外,只见杜令泽倒在墙边,血流了满地。
杜砚是个成功的企业家,但绝不是个好父亲,也不是好丈夫。他白天风度翩翩大气持重,晚上会一边醺酒一边打自己的老婆和儿子。木头凳子是杜砚最喜欢用的物件,小时候在杜令泽身上打废了好几个,他给小黑立的墓碑就用的是被杜砚打断的凳子腿。这件事是有天杜令泽喝醉了哭着告诉他的,包括杜砚踢死小黑。
而小黑的死因,任明睿自己也看到了。
任明睿废了很久时间才让自己无论遇到什么状况都不会轻易和别人两手相碰,杜令泽倒在他办公室门前那晚,他下意识空手拉起了地上的人。虽然他反应很快立即松开,但还是看到了杜令泽悲伤的记忆。
杜令泽的母亲拥有典型的中国古典美气质,温婉大方,美丽优雅,也太柔弱,太顺从。任明睿看到了两个场景,一个是女人被掐着脖子往地上撞,另一个是黑色小狗被一脚从楼梯上踢飞下去。两个场景的施暴者都是杜砚。
任明睿害怕看到别人的回忆。不喜欢窥探别人隐私是一方面,他实在受不了去感受别人的伤心事。他那天把杜令泽送到医院去,在他的病房里无言地坐了很久。他们从几句客套的开场白开始,接着知道了彼此老家在同一个城市,再聊到天文地理,那天一晚上两个人都兴奋地没有睡。当晚任明睿说的话比前三年所有的加起来还要多,他那时才了解到杜令泽是个挺好相处的人,或者说和他合得来。
从此之后,任明睿有了一个能说上话的朋友。
“明睿,你会想妈妈吗。”两个人沉默地祭奠了小黑一会儿,杜令泽看着眼前的小土堆,突然问了一句。
“会的。”任明睿搂住他的肩膀回复道,但其实是个谎言。任明睿不敢告诉杜令泽,自己已经什么都感受不到了,他不能对一个母亲从小失踪的孩子说残忍的话。
可能是受够了折磨想逃走,可能是去一死了之。在杜令泽十三岁那年,他的母亲像彩虹一般,只在他的人生中留下了一段凄美的回忆就消失不见了,直到现在也没人知道她是死是活。
“你回北京吧,或者广州。很多地方在邀你,哪里都好,离开这儿。”杜令泽知道那晚的车祸,他用严肃和担忧的目光看着任明睿:“可能我把魂图迁来真的是个错误。明睿,离开吧,太不安全了。”
“如果没有鬼,也就不用想方设法撵我走了。既然我的出现对他们来说是个麻烦,那我要好好麻烦麻烦他们。”任明睿话锋一转,插科打诨起来,“再说了,你在这儿呢,我哪舍得走。”
何止是有鬼,鬼已经来到他眼前了。任明睿只是不能说出来让杜令泽担心罢了。
这个案子被他碰上真的只是巧合?苍霜有多谨慎任明睿最了解,提前几个月宣布的春节舞龙表演,他会猜不到瑜澄区会堵车?荒无人迹的地方烙凌城边多得是,为什么偏偏选最容易干扰计划的瑜湖?任明睿从回到烙凌之后,每逢过节都会独自在瑜湖公园坐一整夜,尸体当真不是抛给他看的?而更无巧不成书,死者中有两个是他治过的病人。
巧合太多,就是人为。
为了求证是否和他有关,任明睿甚至硬生生把自己的故事杜撰后讲给了苍霜听,在苍霜听到他名字的一瞬反常神色,任明睿发现他果然知道些什么。
更重要的是孟然,他的存在是任明睿心中最不和谐的音符。
由于任明菡早在上次就挖通了孟然的学历,所以他当即得知了答案。
昨晚那通电话否定了他全部的猜测。得知孟然的小学是烙大附小,任明睿心中沉重的困扰随之瓦解。不过没缓和一刻钟,他变得说不清是轻松还是失落,只是更添迷茫。
这样一来,在整个事件中,孟然就是个不能归为敌方也不能算作友方的存在。明明孟然和那个人没一点相似,却总扰动他内心那一处,究竟是为什么?
拎不清的烦恼丝,随着任明睿被牵出水面,迷雾迭起。
有人为他精心布下了棋局,不迎战可不是他的作风。任明睿想,这座逃离了太多年的城市,他再也不会离开了。有些事,是时候做个了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