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来没有停顿也没有特别的情绪，任明睿看不出他在刻意隐瞒或是说谎。孟然把自己掌控得太完美了。

    他倒是没说谎，任明睿从他白天无意说到的“舞台”一词得知了孟然听过他的课。他恨不得这就是全部实情无所保留，他们的关系仅此而已再无其他。也多亏了孟然毫无破绽的表现，无论真假，都给了任明睿一丝安慰。

    不过是五六天前他还想深挖孟然，可当真挖到了，千头万绪涌上心头，他却只想闭目塞听。

    如果坐在身侧的真是那个人……任明睿不敢想，他如今变成这副模样，日后还怎么面对孟然。

    “现在该你回答我的问题。”孟然也不甘示弱提问了。

    任明睿闷声盯着他，只好扔掉烟头向孟然示意把耳朵靠过来。任明睿贴近他耳旁，细声道：“我有心脏病！”

    孟然：“……”

    任明睿向后一仰，背靠椅子。“你看吧！我说什么来着，就知道你不能信。”

    话说到这，孟然没来得及追问，孟承从审讯室走了出来。

    “有什么能和我们说的？”安景川善解人意地问。

    “嗯……情况对你们不是很好。”孟承轻松的表情不见了，眉眼间取而代之的是为难。“我的委托人要求取保候审。”

    纪瑾很意外，“恶性杀人犯不能保释。”

    “一般来说是不行。”孟承看了孟然一眼，“他现在结肠癌晚期，癌细胞扩散到化疗和放疗都没用了。你们应该明白我的意思，身体极度虚弱随时可能发病导致无法自理，鉴于他的健康情况特殊，如果我申请，按制度你们是要同意的。”

    现在他们知道了，苍霜被逮捕后唯一的强硬要求是找律师究竟出于什么目的。

    “他可不像身体有病的人。”安景川手铐上的血还没洗干净，只有他回了一句，众人都随之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尤其是纪瑾，她明白，如果真的放走苍霜，舆论会吞没他们所有人，从上到下将连累无数为此案操劳的同志遭受谩骂。媒体要的只是热度，只要能夺眼球他们恨不得颠倒黑白，而民众看到那些具有诱导性的新闻，也没几个人会深思警方的决定是否出于无奈。

    “他走不出去。对社会依旧具有危险性，我不会批。”孟然的坚决好像没起作用。孟承听到，眼中反而更多了几分无力和疲惫。“至于这个，还是你们自己看吧……”

    没人愿意给恶人优待，推开审讯室的门，一股类似屋外的寒气扑面而来。

    苍霜工整地坐在没有椅背的凳子上，他腰线挺立，肩膀放松，病痛摧残的瘦弱身体看不出一丝不堪。在追捕过程中乱作一团的短发此时都已梳理整齐，身上的保洁制服也一丝不苟。收押者面对单面镜而坐，苍霜听到开门的声音将头缓缓转向了那一边。

    “警察同志们好。”岁月在他脸上留下的原本是墓穴上的裂痕，此刻都变作夕阳下海面荡起的微波，折射着温暖人心的金色余晖。苍霜弯起嘴角，微微点头示意，充满慈爱的目光和蔼地拂过每个人。

    他们定在那，眼看着自己历尽辛苦抓住的凶手消失在封闭的小房间里。

    “就没什么办法吗！”纪瑾不甘心地用拳头砸向那张单面镜，屋里的女人听到声音，冲着她拳头落下的地方微笑示好。

    他们想到了测谎，催眠，还有一系列办法，希望能证明他现在的表现全部是伪装。当这个时候，他们最先想到的，能做到这些的人正站在他们中间。

    但任明睿始终没有发言，他双手插在衣兜中，只是像雕塑一般，透过那扇玻璃窗凝视着坐在孟承身边的那个女人。

    谈论的声音淡了下来，讨论未果。安景川忍不住想打扰任明睿的冥思，但孟然拦住了他。

    “有核桃露和豆奶吗？”任明睿突然在寂静中说话了。

    “什么？”纪瑾迷茫地看着他。

    “肠癌不能吃核桃和豆子。”声音来自刚刚到的郑绮。她今天夜班，正好看他们审讯当做休息。

    “不能喝，所以给他来两杯。”任明睿朝郑绮露出一个坏笑，“这辈人，那两样总有一个会喜欢喝。而人嘛，别管好不好这口，得不到的东西永远是诱惑。”

    “真坏，我喜欢。”郑绮捏了一下任明睿朝她伸过来的脸颊，转身去找那两样东西。没过太久，她便端着两个纸杯走了回来。

    安景川好奇地问道：“然后呢？我们做什么？”

    “看着就行，别忘了监控一定要录像，不然白忙活。”任明睿现在握着苍霜人生百分之五十以上的记忆，要速战速决根本用不到搞什么充满噱头的催眠术等。他进行了两次深呼吸，接过了郑绮手上的饮料。

    “你好。咱们算见过。看你身体不好不能喝咖啡，右边是核桃露，左边是豆奶。”任明睿把两个纸杯放到苍霜面前，果然从他眼中看到了对核桃露的喜爱，但自身从医也知道身体病症，苍霜只是克制地将杯子推到一边。

    “谢谢。身体还好吗？我记得你昏过去了。”苍霜从容地答道。

    “没事，别担心。有律师在场，你不用怕，我不是来对你严刑拷打的。”任明睿笑了笑，“我想问几个问题，当然，你有权利不回答。”

    苍霜点点头：“我会尽量配合的。”

    任明睿：“那第一个问题。装作是女人过了大半辈子，很累吧？”

    苍霜：“嗯，以前工作忙，平常三头跑，说不累是假的。”

    任明睿：“患上癌症之后，看身边健康的人，是不是特别恨？”

    苍霜笑了声：“癌症患者有哪个不羡慕健康的人。”

    ……

    之后任明睿又一连问了几个问题。问题各个尖锐，但苍霜全部从容不迫的回答了。站在监控室的他们，眼中的光也渐渐暗淡，直到任明睿从屋里走了出来后，仿佛希望彻底消失了。

    任明睿回到监控室，只说了一句话：“去把他的手铐解开。”

    孟然没做犹豫，在他们诧异地注视下去审讯室解开了苍霜的手铐。

    安景川：“陈老师？你干什么？”

    任明睿看到苍霜解下手铐后面部更加放松，并且因为阶段性胜利令他的眼神下露出了隐藏的喜悦，并且时不时看向手边的核桃露。

    “拼嘴炮我还没输过。”他整理好衣服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喝掉，再次走进了审讯室。

    “久等了。”任明睿又扬起了惹人动心的笑容，“这次不问问题，我给你讲两个故事，你听着就行。”

    “我们这两个故事，有同一个小主人公，他叫任明睿，也就我。”他眼中漂浮的云朵降落到黑色湖水中，湖里潜游的鱼群蜂拥而上，把雪白的云朵吞进了肚子，在那片湖面上浮出一片骇人的浪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