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听哭哭啼啼声音大作,一帮女人、孩子扑过来,围住何九叔。
何九叔木无表情,取下酒囊,有一搭没一搭喝酒,任由盐帮演戏。苟师爷故意发脾气,“大胆,快让开,让何九叔公事公办。”推拉厮闹间,那边盐丁赶紧忙着浇油煽火,盐丁尸体陷入火光之中。一衙役过来,“人已经烧了,何九叔,这可怎么办?”“来人,把这伙泼妇赶出去!”田蠡厉声大吼,又脸上堆笑,“这帮泼妇,不知好歹。何九叔,你尽管验尸。”苟师爷话里有话,“何九叔,田爷不会亏待弟兄们。得饶人处且饶人,你懂的。”何九叔仍是面无表情,“田爷,你总得让小人能去交差吧。”
田蠡盯着熊熊火头,轻松笑道:“请,验完尸体,咱们喝酒!”
八
安陆县衙,夜色昏暗。
“什么,盐帮毁尸灭迹了?”郑县令勃然大怒,却掩不住笑意。
魏绿绮跌足,“一定是何九叔跟我哥捣鬼,现在死无对证,你们高兴啦!”魏洽喝道:“你一个姑娘家,干你什么事,一边呆着去。”小公爷脸色冷若冰霜,“郑县令,你定要按一面之词偏向田蠡?”魏绿绮没好气:“那还用说,肯定给盐帮做帮凶,欺负般若寺。难怪老百姓说‘县衙大堂是阎王殿,有理无钱莫进来。’”郑县令换上一脸正气,“小公爷、魏姑娘,本县当然不能徇情枉法。可铁证如山,你们能叫本县怎样判呢?”小公爷:“喂,狂书生,怎这会儿哑巴啦,你说怎么办?”魏绿绮:“他呀,这会儿只怕江才尽、束手无策。臭书生,你方才不是大言不惭,要主持公道吗?”“要想水落石出,咱们得去一个地方。”李白笑看郑县令,“这地方有些怕人,就怕县令大人没有胆子。”魏洽:“什么地方,总不是阴曹地府吧?”
“去了就知道了。小公爷、二位姑娘,不知你们有没有胆子?”
小公爷:“就算是阴曹地府,咱们也不怕。走!”
李白拉着郑县令上了昆仑奴早已套好的马车,与小公爷并苑小宛、魏绿绮二位姑娘趁着夜色出城。郑县令惊慌道:“天色漆黑,你们要本县去哪儿?”李白令昆仑奴扬鞭催马,“郑县令,有魏班头跟衙役保驾,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吧。”
魏姑娘:“是啊,李太白,神神秘秘的,究竟要带咱们去哪里?”
苑小宛依偎在小公爷身边,“天这么黑,真怕人,我可以不去吗?”
小公爷:“李太白,你装神弄鬼,究竟要干什么?”
李白莫测高深,“天机不可泄露,要想知道真相,就跟我走。”
九
天色昏黑,暗无月光,夜鸟低鸣,阴风阵阵。
一行人来到荒郊野外,直入庙田,苑小宛、魏姑娘跟在小公爷身后仍是牙齿打颤。
“这不是盐帮挖盐的地方吗?”郑县令浑身发抖,“你要干什么?”
李白悄声道:“别出声,千万别让盐帮发现。”苑小宛、魏姑娘吓得花容失色,“这里乱坟岗似的,还往前走呀?”李白笑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咱们找的就是乱坟岗。”乱泥地,发出浓烈的腐臭味道。李白:“挖,就在这儿挖!”苑小宛、魏姑娘急捂口鼻,“小公爷,咱们还是走吧,太难闻了。”小公爷弯腰呕吐,与魏姑娘、苑小宛赶紧退开。
李白见众衙役畏缩,笑道:“郑县令,您得让他们往下挖。”
魏洽带着衙役,忍着恶臭往下挖,有人惊叫:“有死人!”
盐帮塌陷的采掘场,横七竖八的尸体挖了出来,衙役们吓得大气也不敢出。李白挟着郑县令,长巾捂鼻,与魏洽小心察看盐丁尸体。郑县令脸色惨白,喃喃道:“原来是这样!咱们全给田蠡骗了。”
李白:“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郑县令,请连夜断案吧!”
十
就算郑县令心里一万个不情愿,可给小公爷一行逼着,不得不连夜审案。
“郑大人,夜深人静,要干什么?”田蠡不情不愿来到县衙。
“哪来这么多尸体?”苟师爷见一溜儿白布裹尸,吓得脸都绿了。
跟在田蠡身后的麻大哈掀起裹尸布,惊叫:“这不是……”
田蠡暴怒,“郑县令,你究竟什么意思,这不是吃时扒外吗?”
郑县令畏缩道:“田大公子,都是许府小公爷和几位姑娘的意思。”
“别推给他们,准确地说,是我李白的意思。”指着腐烂的尸体,李白道:“想必田大公子眼熟吧?”田蠡狡辩:“你们,这是哪里弄来的,竟敢栽赃我盐帮?”李白掀开裹尸布,“如果再往深处挖掘,想必还会暴露尸体,田大公子,恐怕你跟贵帮帮众不好解释吧?”田蠡恼羞成怒,“你们,好个郑县令,真是老奸巨滑,你敢耍我?”郑县令装出可怜相,“田大公子,事已至此,本县好生为难。”
苟师爷色厉内荏,“就算你们找到了盐丁尸体,能怎么样?”
李白:“这些盐丁全溺死在盐井之中,喉咙里全是泥沙。”
苟师爷狡辩,“那又怎么样,你想翻案,可惜哑巴不会说话,那个盐丁的尸体已经火化,你们就找老天要证据吧!哈哈哈!”
李白笑道:“苟师爷,强辞夺理有用吗。何九叔那里也有证据!”
苟师爷更得意,“就算何九叔长着鹰眼,可那些尸灰能说话么?”
李白:“来人,把灯拔亮,拿骨灰来,你们看仔细了。”
何九叔木无表情,骨嘟喝了一大口酒,取出白布裹着的骨灰。田蠡一看,冷笑道:“尸灰未冷,看吧,里面有什么?”苟师爷壮着胆子看了看,叫道:“不过是些沙子,那能说明什么!”
李白沉声道:“何九叔,烦请说出缘由。”
郑县令:“何九叔,你说说,这尸灰里有沙子,能说明什么?”
何九叔干巴巴的声音透着寒意,“溺毙之人,喉咙中难免吸入泥沙。这些从地下挖出的盐丁,喉咙里全有泥沙,可见是盐井塌方致死。火化的盐丁尸灰里掺杂沙子,显然是溺毙之后移花接木……”
“原来是这样!”小公爷怒斥,“田蠡,你竟敢敲诈般若寺!”
魏绿绮叫道:“田蠡,你真恶心!”
田蠡目光几乎能杀人,“他娘的,酸丁多事,你他娘的等着,有你小子好看!”
十一
安州般苦寺,禅堂,行融大师闭目打坐,心如止水。
“大师,神了,李太白替咱们申了冤了!”贞倩喜滋滋跑过来。
行融大师依旧闭目打坐,低声道:“贞倩,出家人不可着相。”
紧跟着进来的小公爷道:“恭贺大师,贵寺如拔云雾而见青天啦。”
贞倩合掌致谢,“敝寺阖寺上下,感念几位施主!阿弥陀佛!”
小公爷眼里露出欣赏的目光,“狂书生,你怎熟悉断案,怎就料定盐丁系溺毙而亡?”“在下少年时曾在绵州昌明县衙干过,对公门污迹略知一二。”李白笑道:“《庄子》有云:君子尝一脔肉而知一鼎之味,观一叶落而知天下之秋,见微知著而已。那般若寺庙田都是河水冲积的稻田,土质松软,田蠡让盐丁掘洞挖宝,岂有不塌方的道理。而溺毙之人往往咽喉之中呛入泥沙。想必县衙仵作慑于田家威势,不敢据实查验,因此在下建议请调州衙仵作验尸。盐帮越是毁灭罪证,越是证明田蠡心里有鬼。郑县令亲自查验盐丁尸体,田蠡就没机会再玩掉包计。这起案件岂不就真相大白啦?”
行融大师合掌致礼,“善哉!施主功德,本寺僧众何以报答?”
李白:“大师,在下只有一个请求,让在下借观《维摩经》!”
行融大师双掌合什,“施主灵心慧根,虔心向佛,善哉!”
十二
般若寺藏经阁。李白与小公爷并二位姑娘观看佛经,专心致志。
藏经阁僧人:“几位施主,天色已晚,还是明天再看吧。”
李白:“古人头悬梁、锥刺股,咱们且点上油灯,继续看经。”
小公爷:“对对,掌灯,我跟魏姑娘、苑姑娘也开开眼界。”
贞倩令小沙弥:“这几位施主于本寺有大功,快去掌灯!”
日影西斜,月出于东山。李白聚精会神,揣摩着经文意旨。
小公爷吹欠连天,催促道:“狂书生,还没看完,咱们可要走啦!”
李白:“几位先走吧,在下挑灯夜读。”
十三
般若寺禅堂,法号沉闷。行融大师领着众僧唱着佛谒,余音绕梁。
“大师、大师,不好啦!”贞倩跌跌撞撞跑过来,“那经书,烧啦!”
本来心静如水的行融大师忽地站起来,三步并作两步急急往藏经阁而来。
李白捧着烧得残缺不全的佛经,满脸惶恐,“大师,实在对不起!”
小公爷自责道:“都是我不好,只顾跟他们说话,把佛经烧啦。”
苑小宛急得要哭出声来,“都怪我两只眼皮打架,一恍神,撞在小公爷身上,就出事了。”魏绿绮不耐烦,“不就是一本佛经吗,咱们再抄一本不就结啦。”贞倩急得结结巴巴,“什么,你们可知道,这是开山祖师足足用了六年所写,上面记着神楷大师平日所悟的佛学,哪里能再抄一本?”“百年至宝,毁于一旦,佛祖降罪行融一人吧!”行融大师双眼一闭,直往后倒。众僧急取茶水救醒行融。“你们不能走,还我佛经!”阖寺僧众将李白几人拦在藏经阁。贞倩:“让他们走吧,他们可是帮本寺打赢官司,夺回庙田。”有僧人道:“庙田失了还可以再要回来,这佛经烧了,哪里再写?”贞倩僵在那里,任众僧指指戳戳,作声不得。小公爷:“众位师傅,我从这藏经阁上跳下去,一死以谢贵寺!”苑小宛忙拉着小公爷,“千万别跳,真的会摔死的。”
魏绿绮盯着李白,“李太白,都是你闹出的好事。看什么佛经,看出大麻烦!”
众僧也都迁怒李白,“对,找他,让他赔本寺佛门至宝。”
李白挥挥手,“各位稍安毋躁,且救醒行融大师,李白自有主意。”
行融大师悠悠醒转,李白在他耳边轻轻道:“大师,在下可完璧归赵,还你一部完整的《维摩经》。神楷大师的心得一字不少!”行融大师哪敢相信,“施主,你真有起死回生之能?”
李白:“在下没有起死回生之能,可在下能够默写全部佛经。”
行融昏花老眼里泛出希望的火苗,“你,施主可不是打诳语?”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李白沉声道:“在下保证原原本本,还贵寺《维摩经》!”
行融合掌道:“阿弥陀佛,施主若能还我佛经,藏经阁任你去来。”
十四
月圆之夜,薰风南来,山岭上下亮如白昼。李白登上山岭。小沙弥搬来书案,备下笔墨纸砚。小公爷见李白不急不忙,着急道:“李太白,快默写经书吧!”
苑小宛、魏姑娘催促道:“是啊,不赶紧写,忘记了可怎么办?”
李白朗笑,“如此月朗风清,闷头写经,岂不大煞风景!”
小公爷急得跺脚,“狂书生,这时候难道你还有诗兴?”
李白:“正是!须得对月痛饮三百怀,才能挥毫落纸如云烟。”
“公子,酒来了!”书童丹砂与昆仑奴抬着酒瓮上山。
李白端起酒杯,“小公爷,你不陪我喝酒么?”
小公爷:“狂书生,你就别作了,快默写佛经。”
“不妨事!山花烂漫,明月在天,且听我吟诗一首。”李白如长鲸吸水,片刻便饮尽瓮中美酒,擎杯在手,乘醉邀月,踉踉跄跄吟出一首《拟古》:
“劝君莫拒杯,春风笑人来。
桃李如旧识,倾花向我开。
流莺啼碧树,明月窥金罍。
昨日朱颜子,今日白发催。
棘生石虎殿,鹿走姑苏台。
自古帝王宅,城阙闭黄埃。
君若不饮酒,昔人安在哉?”
“完啦,那书生只顾喝酒吟诗,根本没写佛经!”贞倩急了。
行融大师神游物外,如泥塑木雕,充耳不闻。魏绿绮恨恨道:“这李太白胡搅蛮缠,咱们教训他去。”小公爷气得俊面生寒,“我就说,百无一用是书生。这个轻狂书生,气死我啦!”苑小宛指着山顶,“快看,那李太白开始默写佛经啦。”朗月之下,人头攒动。附近山民听说李白要默写给火烧残的佛经,都轰动起来,那些善男信女趁夜赶来,焚香礼拜,祈求神佛护佑,让李白能借神来之笔,把火烧的佛经默写下来。
李白焚香净手,默坐调神。岭上寺中,一时万籁俱寂。突听李白一声长啸,震得山鸣谷应。他如有神助,援笔如飞,丹砂和昆仑奴只管磨墨、递纸。李白有时停笔默思,人群都要紧张好一阵子,及至李白又笔走龙蛇,围观者才又长吁口气。
月上中天,李白长啸搁笔。
小公爷一脸紧张,“怎的,忘词啦?”
魏绿绮喝道:“喂,狂书生,你别是写忘了吧?”
李白双手反剪,笑看山月,“《维摩经》完璧归赵,还要写什么?”
小公爷将信将疑,将佛经交给贞倩,“快,给行融大师校验去!”
方丈禅室,一灯如豆,行融大师反复检视经卷,喃喃道:“阿弥陀佛,《维摩经》完好如初。这位公子真是天上文曲星下凡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