贏苏走后,爹爹看着哥哥,像是要说些什么,可终究没有开口,只留下一句:“木已成舟,多思无益,你们都回去歇息吧”就走了。
哥哥仍旧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好像什么也听不见一般。我目送着爹爹出去,走到哥哥身边,轻轻地拉了拉他的衣袖,柔声说道:“我们去院子里走走吧。”
哥哥木然地点了点头,便随我到了院中。虽然已是入夜了,院中的蝉鸣、花香配上夏日的晚风,倒也热闹,全无夜晚的寂寥之感。我拉哥哥在杏树下的小石凳上坐了,树叶被晚风吹得沙沙作响,像是娘亲在和我们说话一般。
“你知道孟姐姐的事了?”我不知该如何开口,只好又问了一个明知答案的问题。
“嗯”,哥哥无力地点了点头,“陛下遣了两位內侍同时出宫到两府上宣旨,怀桑走了没多久,她就打发木兰来告诉我了。”哥哥说话的时候,紧咬着嘴唇,心中的不甘和和怨愤,只能借着这种方式来发泄,让人看了既无力又心疼。
“你莫要怪贏苏,这件事不是他能做得了主的。”我伸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背。小时候我闹脾气哭的时候,他就是这样哄我的。这么多年,他在我心里,一直是那个保护我的人,我从没想过有一天,他也会这样的无助和难过。
我缓缓地把贏苏和我说的话说了一遍,哥哥听了,沉默了很久,才开了口:“姐姐之前也打发人回来告诉了,她不知我与孟姑娘的事,只是安慰我们这是陛下的旨意,不是大殿下的意思,叫我们莫要难为大殿下。”
哥哥说罢,咬着嘴唇,没有再说话,眼角却留下一行清泪。这是我印象中第一次见到他哭,小时候我犯了错,他替我担着,挨了爹爹的打,他不曾哭的;姐姐入宫,我追着马车哭了好久,一回头,他就站在我身后,虽然眼圈红着,却故意地仰起头,不让眼泪落下了,把我搂在怀里,说没事的,以后还有他保护我呢。
此刻我多么希望他能像个孩子一样,放声大哭,把心里的委屈都发泄出来,可他只是静静地坐着,任由眼中的泪水滴落,一点声音都不曾发出。
我鼻头一酸,也跟着掉了泪,抱着他的胳膊,靠在他的肩膀上,轻轻地说道:“离十月初五还有三个多月,我们还有时间准备,你带着孟姐姐走吧,我和贏苏都会帮你们的。”
哥哥没有立刻回答,过了良久,才轻轻地点了点头,说道:“若是她愿意,我拼了这条命,也要带她离开这里。”说罢,又低头看了看我,有些不安地问道:“素儿,你说她会愿意抛下一切跟我走吗?”
我看着哥哥的眼睛,里面满是担心,点了点头,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说道:“会的,我的哥哥,是我见过的,最俊美,最有担当,最善良的男子,不管是谁,都会愿意和你在一起的。”
哥哥听了这话,动了动嘴角,大概是要笑,但又笑不出来,只做出了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摸了摸我的头,说道:“你这丫头,就会骗人。”
到了第二天,我与孟娇要一同嫁给贏苏做侧妃的事已经传开了,人们谈论着相府与将军府的千金一同嫁与大皇子,还都只是侧妃,可见大皇子在陛下心中的地位;谈论着我与孟娇本就情同姐妹,这下共嫁一夫,以后必定如娥皇女英一般,和睦美满;谈论着陛下为贏苏挑选的王府多么奢华,为封王和婚礼做的准备多么繁琐……这场婚礼,为他们提供了许多的谈资,唯独没人在意的是,婚礼的三位主角,是否愿意接受这样的安排。
不过这样也好,这样一来,我频繁地与孟娇见面,旁人也不会起了疑心。这几天登门贺喜的人络绎不绝。爹爹虽不知哥哥的事,但这几天看哥哥面色不好,以为他为我只能做侧妃气恼,所以也不叫他出去应酬,只说他身子不大好,要静养几天。
我约了孟娇一同去看戏,对家里只说哥哥心情不大好,要拉他出去逛逛,家中众人也就没有怀疑。到了勾栏,伙计熟门熟路地带我到了我与孟娇常来的包间,推门进去,发现孟娇已来了,失魂落魄地坐在窗边,看着窗外,听见有人进来也不曾回头。
“孟姐姐,你看我带谁来了?”我走到她身边,弯腰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孟娇缓缓地转过身来,见了哥哥,眼睛里才有了神采,但也立刻流下泪来。不过几日没见,她就瘦了许多,眼睛微微地肿着,大概是哭了很久的缘故。哥哥快步上前,将她一把抱在怀里,轻轻地拍着她的背,柔声说道:“娇儿,是我,这些日子你受委屈了。”说话间,自己也早落下泪来。
楼下的戏台上,唱的是梁祝,那祝英台此刻正趴在梁山伯的棺材上,凄凄切切地唱着“我以为天从人愿成佳偶,谁知晓姻缘簿上名不标;实指望你挽月老媒来做,谁知晓喜鹊未叫乌鸦叫;实指望笙箫管笛来迎娶,谁知晓未到银河就断鹊桥;实指望大红花轿到你家,谁知晓白衣素服来吊孝。”孟娇的呜咽混在里面,让人听了更添悲感。
一曲唱罢,台下众人鼓掌喝彩,没多久又有新人上台,唱起一出《满床笏》来,一片热闹喧腾,将刚才的生离死别立刻盖了过去。
孟娇的哭声渐渐止住了,拿出帕子来拭着泪,抬起头看哥哥也是满脸泪痕,又拿自己的手帕轻轻地给他拭了,两个人从进来开始,眼神就一直盯着对方,好像一时不看着,就会消失不见了一般。
“守仁,我们离开这里吧。”孟娇开了口,声音有些沙哑。
哥哥的双眼因为惊讶微微地张大了,却没有犹豫,重重地点了点头,说了个“好”字。
接下来的时间,我们细细地筹划了逃跑的计划,直到散场的锣声响起,才各自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