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术师世家向来奉行“资质至上”的原则,只有魔术才能优秀的孩子才能得到最好的教育和资源。而相叶雪见作为家族备受期待的“混血儿”,却没有展现出被期待的天赋,故而经过母方家族的再三检查后,他们就将他划归为了“任其自生自灭”的列表。
——会给予其基本的教育及生活资助,却不会将资源以及看顾的重点全面倾向他,且会在需要的时候,将这孩子作为必要的筹码交换出去。
这就是为什么相叶雪见本该有着极为雄厚的背景,却依旧被相叶家捉回接手这个本丸的缘故。
他的父亲唯家族是从,在听道长老的要求后就立刻将自己的儿子从英国带回了日本本家。他的母亲因为患有高功能孤独症的缘故,只会一心钻研自己的魔术,或许至今都还被他的丈夫用拙劣的谎言蒙在鼓里。
他在学校里因为日常作风与传统魔术师世家大相径庭而被同学排挤孤立,又因为不擅长魔术而被他们嘲笑,整日独来独往,唯独与自己的导师还保持着算是比较良好的关系。
“你看,我在他们的眼中浑身都打满了无用的标签,却在来到了这座本丸后找到了自己存在的意义……这要让我怎么能够对他们放手。”
相叶雪见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语气却十分的令人感到忧伤。他垂下眸子,用假装整理衣袖的动作,掩盖掉了自己眼中的情感。
“不仅仅是他们需要我,我也在他们的身上追寻自己的意义。”
他轻轻道:“所以,我才会阻止你出手。”
“或许你身为英灵,有着可以解决现状的宝具,但是……对不起,在我死亡之前,我不想将这个工作交由别人。”
相叶雪见给出的理由让无相沉默了一瞬才开口。
“哪怕你被那些刀剑伤害到这个地步?”
只是触碰就会激发恐惧的本能,这到底是给他带来了多大的心理阴影,才会让这个对暗堕付丧神没有太多负面情感的审神者在那样简单的情况下做出如此过激的反应?
偏偏对方还全权接受了自己的状况,并不决定做出任何的改变。
想到这里,无相不由地紧紧地皱起了眉头。
相叶雪见的想法说白了就是想要证明自己的存在而已,但将自己的价值寄托在完成某件事情——特别是这件事还对其本身造成了伤害——这样的做法就十分不能让无相接受了。
不过他自己也并没有多少的立场去指责相叶雪见,因为他曾经也有过这么一段时间是处在这种极端绝望的情状之中。
不知道自己所做事情的意义为何,不明白自己今后的道路何在,又是否会有未来。
因为迷茫,因为绝望,又内心存在无法填补的空洞,所以他才会选择给设定一个虚假的身份,一个虚假的目标,以此按照自己的“模板”来进行机械的运动,直到达成既定的愿望。
相叶雪见通过与付丧神们的约定来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寻到自己的意义,而无相则选择麻木自己的感情与伦理观,借此来迫使自己在复活所罗门的漫漫长路上坚持下去。
说到底,他们都是在自欺欺人罢了。
“你……”
“其实。”
相叶雪见开口了。
“最开始的时候,我的确是通过饮用付丧神们的血液来摄取他们的灵力的,我们之间并没有什么更深入的接触,而变成现在境况的起因……就是先前世界毁灭的那件事。”
“……这怎么说。”
相叶雪见稍稍抬起眼睛,瞥了面前的两位英灵一眼。
“信徒的信仰在为付丧神加上实际的神格的同时,也在一定程度上抑制了他们想恶灵堕落的情况……因为人们总是相信会视线愿望的神明是良善的,就是这样的潜意识,让刀剑们可以在暗堕的边缘苟延残喘那么久。”
“但是,因为先前世界毁灭的缘故,人类——包括日常来相叶神社参拜的那些信徒们都死亡了,所以付丧神们的暗堕进程也就因为失去了约束而变得突然迅速了起来。”
“所以……”
“所以……”
无相看着突然缄默下来的相叶雪见,突然感觉自己方才还在嘴边的那句话也一下子说不出口了。
他看着相叶雪见深呼吸了一口气,眨了眨双眼,整理好了情绪,重新开口。
“三日月是本丸里神性最高的刀,也是到目前为止还留存有原本付丧神人格的一振……其他的刀剑,虽说他们还是会通过掠夺我的灵力保持着原有的外貌和性格,但是其内里已经完全的、彻彻底底地堕化成了溯行军。”
相叶雪见叹了口气。
“一直以来都是三日月在我和那些暗堕了的付丧神之间周旋,包括定下禁足咒和我的禁言咒。”
他指了指自己的嘴巴,在无相有些不解的目光下点了点头。
“他给我下的禁言咒是有漏洞的。只要面对的是知情者,我就可以向他说出一切。”
“因为你已经知道了那座本丸的暗堕本质,所以我才可以向你说出其更加深入的情报……若是让其他的付丧神来架构咒术的话,那我就真的是一句话都说不出了。”
“……果然么。”
无相喃喃自语了一句:“所以他先前特意让我去本丸的田地里看一下,也是含有深意的吗?”
“嗯?什么?”
“就是三日月把你赶去批改公文的那个早上。”
无相向明显不清楚情况的相叶雪见解释道:“三日月特意告诉我,让我去田里参观参观,然后就在我带着耶……带着这孩子去到那里的时候,我看到了正在褪下伪装的鹤丸国永。”
他朝着一脸愣神的审神者道:“也就是那一次,我才真正了解到了那座本丸里付丧神的情况。现在看来,这或许的确是三日月的安排了。”
“……是的。”
相叶雪见缓缓地点了一下头:“因为溯行军并没有自己独立的意识,他们现在所表现出来的,都是原本刀剑的人格,是伪装的。溯行军奉行强者为尊,因为三日月是他们之中最强的,所以其他的暗堕付丧神才会听从他的命令……哪怕他所作出的的很多行为都是明显偏向于我,而有害于溯行军利益的。”
这果然是双面间谍的配置吗。
无相在心中默默补充了一句,然后突然从相叶雪见先前的话语中发现了一些问题。
“不过就算他实际上是在暗中帮助你,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三日月宗近应该也在人理烧却的那段时间对你做了很过分的事情吧。”
他道:“不然你的本能反应不会表现的那么明显。”
无相的话语显然是勾起了相叶雪见的不堪回忆。他的面色霎时苍白了一下,双唇开开合合数下,才堪堪让自己从那段噩梦般的记忆中抽离开了。
“是的……”
他用近似于耳语的声音说道。
“不过你说错了,不是‘也’,而是只有他一人对我做了那种事情。因为‘独占欲’的作祟,三日月他并没有让其他刀剑碰我……而我也是为了用自己的灵力尽量缓解他暗堕的趋势,才会接受使用这种最高效的补充灵力的方式的。”
“不过,虽然他在一开始还会尽量控制住自己‘暗堕’的部分的作祟,但到后来,三日月就越发不能控制住自己的力道……他现在的情况也很不好了。”
相叶雪见摸了摸自己的手腕。几天前,那里还烙印着几道被捆缚的淤青痕迹,而现在,经过了几天的恢复,那里的皮肤已经恢复了以往的光洁。
他的神色有些恍惚。
“你应该不太能够领会,前一秒那些短刀还在和你愉快的玩耍,下一秒就扑上来张嘴咬破你的手腕,想要吸取你血液中灵力的场景。”
“那简直是……我被刀剑们连同本丸一起藏匿在时空的缝隙中,周围什么人都没有,也没办法向外求援,因为那个时候已经没有人类还存活在大地上了。”
“我就这么看着他们,一个一个,一把一把地从尚且还有原本灵智的付丧神堕落成溯行军。”
“从头上长出的骸骨把那些刀的皮囊像是一张纸那样轻易的划破,露出其中本来的面貌……然后他们再借由从我这里掠夺过去的灵力,重新‘穿’上那身伪装的外衣,向我露出原本属于那些付丧神的笑容。”
相叶雪见的口气变得有些咬牙切齿。
“这实在是,太恶心了。”
他愤恨道:“样子还是原来的样子,性格也是本来的性格,但内里却完全成了别的不一样的东西。”
“刀剑都是历史的守护者,这种占据他们尸体,占据他们信仰者,并毁坏他们品格的事情……他们无法接受,我也无法接受。”
“所以,我一定要亲手杀了那些溯行军。”
相叶雪见话语之中所蕴含的浓重恨意让无相一时都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好。
从他的角度上来说,他为面前审神者的遭遇感到不值,但若是换位思考一下,若是他处在现在相叶雪见的位置上,他或许也会和对方作出一样的反应和举措。
他不喜欢那些暗堕的刀剑,但显然对方是从与那些付丧神的朝夕相处中深刻揣摩出了一些什么他所看不见的品质,不然也不会在看到那些刀剑彻底堕落变化成溯行军的时候,让自己的愤怒情绪高过本来应该占据上风的恐惧情感。
是的,直到现在,无相才意识到,相叶雪见对溯行军的态度从来都不是恐惧。
他所表现出来的被触碰是害怕的反应,只是基于身体的记忆而已,就他本身而言,在面对那些夺去原本刀剑一切的溯行军的时候,他的内心之中只有无尽的恨意。
或许相叶雪见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选择在这座暗黑本丸中沉沦的原因已经从原本的找到自身意义转变成了为了“友人”报仇。
不过,不论是哪一样,将本身价值寄托在外物上的想法和做法就是十分不正常的。
这太可悲了。
到底是有多么的不自信和自卑,才会让相叶雪见产生这种依靠别人所给予的意义活下去的想法?
这样活着是在是太累了,太过于注重他人的目光,太过于在意别人的看法,以至于完全忘记了“自己想要活下去”才是一个人最大的价值。
人类的价值从来都不是由他人赋予的,又或者说,在别人承认你之前,首先你就应该承认你自己。
如果一直保持着这个想法,那相叶雪见这个人在完成他与刀剑们的约定后,不就彻底失去了活下去的理由,又变回原本茫然无措又自我厌弃的颓废状态了吗。
困住他的不仅仅是这座本丸,更是他自己的内心。
如果不能让他走出这个困境,就只是将其强硬地从那些暗堕付丧神身边带走的话,是无法做到对他的真正拯救的。
面对着这样的境况,无相突然就感到有些犯难。
他似乎不曾有过解救人内心的经验,又或者说,他除了最初还是人类的时候曾以御主的身份拯救过世界后,就再也没有扮演过“救世主”或者是“救人者”的角色。在复活所罗门的旅途中,他一向都是靠着自己蛮横的实力一路将困境全部碾碎,直截了当地达成自己的目标。
但是在面对相叶雪见的时候,这个方法是完全行不通的。
因为对方这幅模样,根本就是一个难搞的玻璃心嘛。
要放在从前,无相或许还会采取直接洗脑的方式,让相叶雪见彻底忘却这段过往,然后将他送到一个全新的地方开始一段新的人生,但是现在……
他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正靠着自己的耶底底亚。
无相并不想在这个孩子面前展现自己过分粗暴的那一面——对待绝对恶的那一方不算——而他之所以会选择带耶底底亚深入到这个黑暗本丸中,起初也是带着些许让他有所“体验”的初衷在里面的。
并不是说体验黑暗本丸的那个氛围,而是让他经由这件事,增加对这个世界更加深入的了解。
救出相叶雪见是一种经历,纠正他错误的想法的经过也是一种经历。
无相想让耶底底亚看着,他是怎么样处理那些事情的,看着相叶雪见,以及今后他们所要遇到的那些人,是怎样用他们的观点对待自己的生活,努力活下去的。
“我明白了。”
无相道:“所以你的意思是,不要让我插手这件事情吗。”
“实际上,我的确有可以解决那座本丸的手段,能够在一瞬间解决那些刀剑的‘痛苦’……哪怕是那样,你也不想将这件事交由我来做吗?”
“是的。”
相叶雪见笃定地点点头。
“哪怕他们的痛苦还会持续更久,哪怕只有三日月还记得这个约定,而大多数的他们已经忘记了现在所处的境况曾是他们最为厌恶的状态……对不起,或许这样说很自私,但是只要我还有余力,我就希望由我自己来给予那些刀剑结局。”
“你真是太执拗了。”
无相对着相叶雪见摇摇头。
“如果没有我帮你,你又该怎么办。”
“我没要你帮我。”
相叶雪见立刻反驳了无相的话。
“我之所以为选择在审神者大会上带你和那个小caster去,是因为审神者大会的保留项目是围剿溯行军。有些溯行军会传染‘暗堕因子’,我不想让三日月再去冒险。”
“三日月很重要,他是我完成约定的最终的筹码。”
没救了。
无相都不想做出什么摇头或是叹气的表情。
相叶雪见的偏执已经完全深入骨髓,甚至于影响到了他的行事作风之中。他要收回先前那句“为友人报仇”的话。他选择留在这座本丸中,最归根结底的原因还是为了自己。
真是自私又可悲。
然而他却不能放任对方这样继续下去,因为错失的机会有一次就足够伤人,他不想让对方再一次因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而彻底落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相叶雪见没有理会无相的突然沉默,他抚了抚衣摆,将临行前顺手拿走的狐狸面具带在脸上。绘有繁复红色纹样的半面面具遮盖住了他脸上大部分的神情,只余下了那一双透蓝色的眸子还能让人从中窥见其丝毫的情感。
“好了,大部分该说的事情都告诉你了。”
他的声音重新恢复了平静,丝毫看不出方才那或喜或悲或激动的起伏。
“该去参加审神者大会了。”
相叶雪见道:“跟着我走,不然你们就会在这段通道中迷失方向。到了大会的地方,也不到随便乱说乱碰。要是有其他审神者或者是刀剑向你们搭话,就保持沉默,知道了吗。”
无相从自己的思绪中抽离出来,抬眼,平静地看向对方,然后在相叶雪见等待的目光中轻轻颔首。
“好的。”他说。
也不知道相叶雪见的手脚是有多快,当他从身上宽大制服中的不知道那个暗袋中摸出两把匕首递给无相的时候,后者在那一瞬间是有些不解的。
“装成西洋刀具的付丧神。”
相叶雪见简短地向无相解释了一下,然后抬手在两位英灵的头上按了一下。
无相只感到一阵温暖的暖流从自己被相叶雪见触碰的地方涌下,蔓延到四肢百骸中。
他打了个激灵,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是相叶雪见的灵力。
被施术的时候无法动弹,待到对方将手收回、重新抄在宽大的袖子中后,无相立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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