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可以想象到其中的厉害。
张远山成名时,正是他坐上右分阁阁主之际,其他三个分阁均曾派人以祝贺为名特意来到云陵,以求与张远山切磋一二。
张远山善交际,自然不会都拒绝,其中一位辈分颇高的前辈最终与他交了手,虽败了局面,但却对张远山大为赞叹。
称其阴阳钟足以撼动天下万民的心,无一人可以逃脱。
此言并未夸大,就连吴杳的师父谷泰维也曾在阴阳钟下,勾起了许多年少时的回忆。
此时的吴杳,也没有幸免。
就在她的剑刃即将碰触到张远山腕间的皮肤时,如同有人以两指大力捏住了她薄薄的剑身,令她无法再进分毫。
而她的眼前,也突然出现了片刻的恍惚。
阴阳钟,名不虚传,古朴而悠远的钟声就在她的心头撞击,每一下地贴合着心脏跳动的节奏,令人无法忽视,也无法逃避。
她似乎在钟声中看见到了一座老到掉漆的寺庙,斑驳的红墙里有一颗银杏树,无数金黄的杏叶随风飘落,遮住了她的视线。
微风从地上刮起,朝着她四面八方地拂来,吹开她的碎发,轻柔而静谧,如入世间最为清净的一隅,惹人驻足,舍不得迈开步子。
她缓缓闭上了眼,将全身心都投入到了这场秋风中。
然而,杀机就隐匿在风中,向无知无觉的她逼近。
“铿!”
一枚风云镖从吴杳的耳边擦过,一缕黑发随着镖头悄然落地。
吴杳也就在此时睁开了眼睛。
星灵剑就冒着寒光竖在她的脸侧。
方才,正是她举剑击落了直击她眉心的风云镖。
张远山的脸上闪过一瞬的错愕。
不可能……她刚刚分明是被我的阴阳钟所控,怎么会突然恢复?
除非,她压根就没有真正为他所控制……
吴杳可没这纠结,挡下一次偷袭并不是她的目标,更没什么好嘚瑟的。她之所以能准确地抓住防御的时机,不过是因为她的注意力一直都在张远山身上罢了。
阴阳钟确实是对她造成了影响,她的眼前也确实出现了破旧的寺庙和满地的银杏叶。
但这种宁静并未让她沉醉其中,反倒激起了她于风雨前的戒备之心。
阴阳钟并不像风云镖那般显眼地属于攻击类手段,但作为张远山的一大绝技,自然是以攻击对手为主要目的的,吴杳不会傻到以为对方只是怒吼一声,听个钟声静心。
因此,自那钟声响起开始,吴杳就打起了十二万分的注意力,时刻防备着张远山的偷袭。
这不,就让她妥妥地撞上了。
吴杳心道:接下来,就该是她反攻的时刻了!
她整个人与星灵剑霎时间化作一道惊鸿向前扑去,不给张远山留一丝逃脱的缝隙。
她的左手也在此时光芒大盛,从她的手腕处开始逐渐向外释放,形成了一个鹅黄色的光球,将她从头到脚完全包拢在内,张远山飞掷而出的风云镖只要一触碰到光球,立即就化为了飞灰,消散在空中,了无痕迹。
张远山震惊了,他从未见过如此强大的防护盾!
别说一般的冷兵器了,能做到刀枪不入的都算是神器,而这般能将靠近的兵刃全都破坏到颗粒状态的,哪怕是幻梦术也不会如此骇人听闻。
吴杳要的就是这个效果,等的也就是张远山怔楞的这一瞬间!
绝招之所以称之为绝招,正是因为它具有一招定胜负的关键作用。
金黄色的光球并没有长时间存在,吴杳如同一颗闪亮的炮弹般粉碎了张远山的攻击,并极速完成了近身后,接下来才是她真正的发威时刻。
星灵剑法已是传世绝学,但与梦元之力的结合才可真正发挥出以一人之力战千军的可怕力量。
只见吴杳双手持剑,毫无花招地高高举起,兜头就朝着张远山狠狠劈落!
若是往常,即使被近了身,张远山也有数十种方式可以轻易躲开这一击。但这一次,他却感受到了无法描述的压迫感。
这种压迫感不是来自于兵刃本身,而是来自于他最熟悉的梦元之力。
他根本无法估算这一剑中究竟蕴含了多大的能量波动……
薄如蝉翼的银剑化作一线,刺眼的金光璀璨绽放,堪比夏日正午高悬在头顶的日光,令人无法直视其锋芒,更无法作出任何动作加以抵挡。
他的呼吸似乎都在这一剑下被迫停止了,他本能地眯起了双眼,试图改变身位,暂避其威光,但他的手脚皆如被施了定身法一般无法移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银剑朝着他的天灵穴斩落。
他竟从内心深处,承认了自己无法匹敌的事实……
这一刻,他似乎也听到了一声沉闷的钟响。
那是对亡者的悼念,是对已故者的追忆。
无数记忆都化作了飞蝶在他的脑海中翩翩起舞,仿佛在印证人之将死,短暂地回顾一生便是上天最后的恩赐这一句箴言。
他绝望地闭上了眼睛,迎接终将到来的死亡……
然而,千钧一发之际!带着金光的银剑在割断了他发冠后,朝右偏转了!
剧痛袭来,不是他的脑袋,也不是他的脖颈,而是他的右肩。
张远山刹那睁眼,一道血线随着剑光冲入他的视线,吴杳丝毫不拖泥带水地收了剑,徒留他站在原地看着自己的断臂。
两人的脚边洒满了还带着余温的鲜血,还有一只依旧裹在黑袍内的手臂静静地躺在地上,刺痛了张远山的眼睛,也将他的绝望之感逼到了最高峰。
为什么?!!
为什么废我却不杀我!
我宁愿一死也不愿落下残疾!
我的风云镖!阴阳钟!全都完了!
“啊——”
张远山双眼赤红,如一只发了狂的猛兽,剧烈的嘶吼着,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的心火,朝着吴杳袭来,恨不得将其生吞活剥。
他就用独存的那只左手一股脑得抛出剩余的那些风云镖,虽独臂抛掷,但依旧极其狠厉精准,处处掐着要直击吴杳要害。
但是,两只手的他尚且无法越过吴杳的剑墙,一只手又如何能行?
吴杳沉眉凝目,将星灵剑舞地密不透风,响亮的铿锵声不绝于耳,没有放过任何一枚风云镖。
她在最后关头留张远山一命,并不是给他机会寻仇的,自然也不会让他有机会再危害四方。
吴杳一边抵挡着张远山最后的爆发,一边主动与张远山拉近距离。
此时的星灵剑没有了金光加持,却依旧锋锐到吹发可断,吴杳一招水中钩月,自下而上地划过张远山的左腕,一串血珠凭空飞起,溅到了张远山惨白的脸上。
他的动作突兀地一滞,便再也没有了下文。
左臂软软垂下,任凭他如何使力也无法自如地抽掷飞镖。
“不,不可能……我怎么可能会输给你这个贱人……”
张远山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左臂,下意识地想要用右手去托起它,结果半晌都没有做出一个动作,他这才反应过来他的右臂还躺在地上,如同枯木断枝。
他……真的成了一个十足的废人……
“砰!”
张远山突然跪坐在了地上,鲜血浸透了他的衣衫,带来无尽的冰凉触感。
吴杳此时也终于收了剑,停止了攻击,不带任何感情地看着张远山。
她一点也没有为一个前辈的陨落而感到悲怜,相反的,这一刻她异常的平静。
她想起了长月峡内死去的徐先,死在风云镖之下的阿泰,抱山岭、照日堡里那些被自己人下药毒害,形同瘫患般囚困在水洞里的同僚。
还有云陵城里死于灵渊梦境的无辜百姓……
他们无不是因为张远山而遭此一劫。
张远山犯下的罪孽还远不止于此,还有无数她不知晓的阴谋诡计都在他的一手策划下,收割着他人的性命。
这两剑,不为她自己,只为这些人——报仇。
她不会取张远山的首级,她要他下半生都在这样的苦痛中度过、忏悔自己的所作所为。
即使他不悔悟,也自会有梦魇无休无止的惩戒。
但是……此时的张远山还并没有认输!
他可不会以为是吴杳大发慈悲饶他一命,他只会觉得这是吴杳对他赤裸裸的羞辱。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能走到今天绝不是徒有虚名,即使废了两臂,他也要在死前让吴杳给他陪葬!
“啊——”
张远山突然从地上站起,浑身浴血,如同一个血人一般,张开了獠牙利齿,疯狂的怒吼声中竟带起了恐怖的煞气,连吴杳平静无波的心神也起了波澜。
她仿佛又一次听到了阴阳钟的声音……
不,绝无可能。张远山已然无法再施展任何一种控梦术,自然也无法再操控阴阳钟起。
吴杳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
果然,就见张远山全身冒起了一阵强盛的光芒,与方才吴杳的最强一击何其相似。
颜悦在荒途之境之中,不惜销毁肉身也要帮他们对冲术者的画面涌现在她的脑海中。
以汇聚并竭尽毕生梦元之力的方法自爆……
吴杳不过是怔了一个起息,张远山就已经距离她不过一步之遥,扑面而来的血腥气几乎掩盖了她的所有感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