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一无所有,但我云昭以佐天门,以云家最后的弟子之名立誓——我必向你族类复仇。”
誓重如山。
她看着狐狸,眼中厌恶狠厉之色愈重。
不知一人一狐走了多久,最后听见了集市的喧闹声,云昭坐到最后一级青石板上,她觉得阳光刺目地很。
她看着前面角落的空摊位发呆,那是云岩同衙门里的人打点了一番才占到的摊位,又想到以前师父卖筐回来被罚洒扫台阶,她就趴在最上一级数一共扫了多少级。一共三百八十五级,可是这次她走下来,却觉得像几千几万级……
叮——叮——
咚——咚——
那是铁匠打铁的声儿,有点像谁最喜欢唱的小调来着?
是双颊挂着红晕的小男孩跳着叫着,说云昭云昭,你来猜猜这是个什么物件儿——
“浑身似口挂虚空,不论东西南北风,
入耳一律为般若,叮叮咚咚叮叮咚!”
——你真笨!是风铃啊云昭!
她站起来,揉了揉眼睛,往铁匠铺子走去。
“陈叔,你这里能不能修剑?”
陈铁匠看到面前的小姑娘吓了一跳,“哎哟,你这头发乱糟糟的,还有身上这股子味儿,昨天是在东郊的屠宰场睡的不成?”
她也不答,低着头只管把装了碎剑的包袱送到案板上,“您替我修一修罢,只是这回我没钱给您……我师父想必也是不会替我付了。”
陈铁匠听见她语声异样,以为是弄坏剑被师父责骂了,便接过来看了看,“娃娃,这材料我这儿没有,叔的手艺,修好了怕是不会太好看啊。”
“没关系,您帮我修一修罢,求求您了。”她说着要跪下,陈铁匠连忙拦下,觉得这孩子今天说不出来的怪异,一看她的脸,骇了一跳。
“你这孩子,是你师父打你了?这脸上的血是怎么弄得?”陈铁匠看着云昭长大,此时看了她狼狈的样子心中也疼惜,“我一会儿要好好去同云岩说道说道。”
云昭却没再接话,现在多说一句都在耗费不多的心力,再三向陈铁匠鞠了躬,便将断剑放下,带着狐狸往郊外的墓园子走。
佐天门的祖师爷就葬在那里,以前每逢年节时,师尊都要带着门里的弟子来拜祭。现在佐天门出了这样的大事,上上下下一百多口人为了她养的一只牲畜送了命,她总觉得,自己是担了全责的,门派没了,那也该给祖师爷一个交代。
“祖师爷爷,”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觉得十分羞惭。
“我本来是该以死谢罪的。”
她麻木不仁,她是这世间最恶毒的弟子和同门。
“可是死固然容易……但我却不能。”
“我知道背了一百多口人的血债,我一条命还不过来,所以我该活着,我也要活着,好好学本事,替他们报仇,也给他们一个交代。”
她看向苍天,仿佛竭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血丝布满了她没有一丝神气的双眼。
她望着那湛蓝蓝的天,高不可攀的苍穹,声音轻得仿佛随时会倒下去。
“在我还年幼的时候,我师父、师尊都告诉我说,若我有愿望、有困难,便向你们这些天神诉说。”
“可我昨天想了一晚,我明白了,求你们是没有用的,因为求你,你也不会理我这样的蝼蚁……然而求你,却会让你知道我的弱点,让你知道我在乎什么。
在我五岁的时候,我跑到山里的神祠里去求你,我求你保佑我哥哥腿好起来,让他可以不用一直坐在轮椅上……
我求你保佑师父身体健康,也求你保佑师尊长命百岁,
我求你赐给我永远快乐和幸福的家,即使永远都不怎么富裕……只要大家不要离散,温馨的在一起便好。”
一百多口人惨白的面色出现在她眼前,他们甚至没有棺椁,身体萧索地堆放在寒风中。她流着泪笑起来。
“你看我如今境遇,样样皆与所求相反……
可其实我所求的并不多。”
这是为什么?
“只因你想作弄我!剜我的心!”
“……可是你又能将我怎样?让我屈服吗?你如何叫我屈服!”
她伸出双手,紧紧地抓着身侧的枯草,干裂的嘴唇不知颤抖了多久,胸口无声的起伏,周遭再也没有任何声音,她却凄厉的哭出声来。
伴随着的,还有小狐悲切的哀鸣。
沧海有时尽,苦海无止休。
那妖族将她看做小小的蚯蚓,不屑一顾,只因她没有尖利的爪牙,没有强健的筋骨。
——但,上食埃土,下饮黄泉。
——总有一天,我会从地里挖出一条血路来,你看到了我的时候……
便是血债血偿的时候。
这时,她的耳朵里突然传来遥远的金属嗡鸣声,那声音震耳欲聋,云昭抓紧了头发,佝偻着身体惨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