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悄悄拜托约书亚帮忙的事他早就听说了。她至今还不知道每晚为她做纾解的人实际上是他不是玫瑰。告诉她干什么呢?他又不需要苏莱特亲口道谢,况且,每次纾解之后他就已经自行收取过报答了。
约书亚眼疾手快地隔空替她稳住了调色盘,听到她轻轻说了句谢谢。
“忘川水也是个不错的主意,可我还是有点遗憾你没有采纳我的建议。”路西法一动不动地坐着说了一句。苏莱特的动作顿了顿,然后又若无其事地收拾起画具,没恼也没接他的话茬,好像没听见他的话。
“那我就先下楼了,等送走了客人我再去找你,约书亚。”她冲他们分别颔首浅笑,这才不急不忙地离开了书房。
等到门再次关闭,约书亚才收回目光看向座椅里的人。
“这就是您说的纾解见效了?”他问。
“几乎不发脾气,爱笑了,胃口也好了,这不是越来越好了吗?”
路西法说话的时候,约书亚踱步到画架前欣赏苏莱特刚才画了一半的作品,黛青色的远山在灰色的雾霭中若隐若现,一座破败的茅草屋几乎被荒草吞没……
“您听过‘微笑抑郁’这个词吗?”约书亚一只手搭在画架上,忽闪着大眼睛望向不远处的人,“您刚才说的,倒是都挺符合的……”
苏莱特来到客厅的时候,她母亲正热情地和贝利尔讨论着插花的学问,父亲则在一边笑容可掬地给贝利尔的茶杯里添水,苏莱特曾经不止一次在他们面前夸过贝利尔。苏莱特喜欢的朋友,还曾经是她的长官,长了一张含笑的娃娃脸,待人真诚不做作,又风趣又随和,自然是讨人喜欢。苏莱特看出来父母都是发自内心地喜欢他,她曾经也是。
苏莱特笑着打过招呼就在旁边作陪,直等到父母感觉到了苏莱特无声的暗示,找了借口离开后,她才卸下粉饰的笑容。
“太闷了,我们出去走走吧。”在最后一丝笑容消失之前,苏莱特这样提议。
“好。”贝利尔应着站起来,女孩已经背朝他向门口走去了。
这里更靠近火山群,盛夏比边境的更闷热一些,夏季的雨水也比边境的多很多。当贝利尔走到大门口的时候,远处的天边已经压下层层乌云,风把云层往这边吹,过不了多久就会有场大雨降临。苏莱特脚步没停,贝利尔便也不做声,只紧走两步追上她,与她并行。
“奥斯卡好吗?”
直到白房子变成远处的一个小白点,苏莱特才开口说话。他们顺着小溪的流向走,来到一条小河边。溪水在这里汇入小河,这条小河的终点也是忘川。
“他很好,不就站在你旁边吗?他想知道你最近过得好不好?”听见贝利尔这么说,苏莱特不禁笑起来,站住了脚步。
“请你帮我谢谢他,如果不是他通风报信,泰一定凶多吉少。我现在很好,这也得托他的福。”苏莱特柔声细语,语气也真诚,却只让贝利尔感觉到冰冷的距离感。
“苏莱特……”贝利尔转身面向她,这个动作却触发了苏莱特身体里某根紧绷的弦,她一边转向贝利尔一边往后撤了一大步,她看过来的眼神就好像他是某个路人甲。贝利尔的心像是被什么的东西狠撞了一下,又酸又疼。他沮丧地垂下头,接着说:
“奥斯卡已经不在了,我没办法替你转达你的……谢意。他违反了和泰订下的契约,肉身已经化为灰烬。可这也正是我遣他留在逍遥殿的目的,为了……”
“为了情报?”苏莱特接下他的话,“这就对了,你的目的从一开始就是不惜代价地为镜宫收集情报。我怎么忘了,贩卖情报是你最拿手的。接近我、做我的朋友也是为了情报吗?可惜我好像没提供过什么有价值的东西给你,你一定对我很失望吧。”
闪电如利刃在距离他俩不远处的高空划开了一道口子,贝利尔觉得自己的心仿佛也被划开了一样。两人的脸色在电光下都是一片苍白。不多时,滚滚闷雷在两人头顶响起,一股热风卷动沙尘从贝利尔身后打过来,苏莱特猝不及防被迷了眼睛,她顾不得许多,撇下贝利尔,背过身揉起眼睛。即便如此,贝利尔还是在快速转身的苏莱特脸上瞥见了浓浓的嘲讽,这让贝利尔喉头一哽,紧紧咬住牙关,把更多要解释的话生生压了下去。贝利尔心里清楚,就算他现在解释得再多,苏莱特也不会相信。
“苏莱特,我永远当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如果我的所作所为伤害了你,对不起,那不是我的本意。”贝利尔的的声音不大,却正好可以被苏莱特听见。
“对不起?最近好像总离不开这三个字。”苏莱特放下手转过身,眼底划过一丝悲凉,“克罗莱尔这么说,现在你也这么说,我也很想对那个人说对不起,如果说了就能解决所有问题该多好。”
伴着又一阵轰隆隆的雷声,倾盆大雨如期而至。几乎与此同时,贝利尔展开了背后两对宽广的黑色羽翼,高高并拢抬起,在雨点砸落在苏莱特身上前为她撑开了一把羽毛大伞。苏莱特怔怔地看着笼罩在她头顶的阴影,这一幕似曾相识,那天也是电闪雷鸣暴雨如注,两个人相互取暖的神坛,不绝于耳的祷词,好像就发生在昨天。
苏莱特悲从心来,她甩甩头,勒令自己不要再沉湎于过去。
漫漫长路何止一场暴风雨,却再也寻不到遮风避雨的屋檐,既然注定如此,不如从现在开始自己为自己撑伞。想明白了的苏莱特在贝利尔的注视下缓慢却坚定地一步步退出了庇护的大伞,最后站在雨中,任由冰冷的雨水打在身上。她的眼睛里还闪着晶莹的泪光,却将嘴角一勾,笑得坦然。
“那么,这位朋友,就让我们法老院再见吧。谢谢你为我撑伞,不过我已经不再需要了。”
说完,苏莱特潇洒转身,迎着风雨抖开自己的薄翼,箭一般直射入铅灰色的天空,瞬间消失在贝利尔眼前,翅膀划过的天空只留下一道红色火线,那么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