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3 章

    （五十三）

    走到山崖邊，居高臨下的望著剛剛走過的場景，任由雨水穿透的雲仔麵色冷冽得幾乎結冰。

    「還需要看到最後嗎？」雲仔不耐道「我說過，隻剩我一個了啊。」

    幼時殘酷的回憶，在當年記憶的枷鎖完全解開時又經歷了一次。那段時間她根本無法麵對這一切，為了避免不小心失控傷害村民，她隨意找了生病的藉口隔離自己，連飯都吃不下，盯著隨處可見的麻雀都能陷入回憶的泥沼。後來是在常欣日日不明真相地堅持陪伴照顧下才平復下來，慢慢地蛻變成今日的模樣。

    但既然當初尚且弱小時都走過來了，如今同樣的場景也不可能讓她精神崩潰。

    「所以我一直很驚異，你和雁王幾乎是另一個極端。」在彼此皆不意外下，同樣不受雨水幹擾的缺舟現身在藥師身側，深深地看著腳下發生的慘烈「即使這件事一直在你意識深處不斷輪迴。」

    這裡是雙方的力量對沖之下，彼此意外落入的意識深層。但就連大智慧都未曾料到，藥師居然在自己意識中藏起這一天，細節甚至如此清晰，顯然主人根本從未放手，死死懷抱著記憶度過這些年歲，抗拒任何一丁點的遺忘。

    彷若緊抓著蛛絲，卻不曾使勁攀爬，就這樣載浮載沉著，不曾放手，也不願沉淪。

    這讓大智慧開始思考缺舟建議的可能性。

    大智慧慈悲地望著掙紮在執念邊緣的少女。他們千年來見過各種欲望導致的悲劇，受害者反過來為禍世間也是屢見不鮮。重複著這樣幾乎自虐的行為，現今的少女居然還能成為行醫救人的藥師，帶著與金雷村如出一轍的溫暖行走世間，是如此地不可思議。

    對方的眼神一瞬間與過去的缺舟先生重疊，雲仔愣了一下，哼笑道「大智慧想說我執念深沉，想渡我？」

    「能捨棄恨意，施主心性堅強，當真罕見。」缺舟嘆道「但既已經歷過這紛爭不斷的苦海，當更能明白地門救世之心。」

    聞言，雲仔反而訝異地睜大了眼「你這是想拉攏我？或策反？」

    說好的佛魔不兩立呢？

    「人與魔，隻是種族分別。隻有誤入歧途的魔心，才是需要引導的存在。」缺舟道「聖者生出邪心則入魔，魔有佛心也能為聖。金雷村證明了種族可以並存，那地門渡世之路就不會是空談。」

    「我沒有幫助你們的必要。」雲仔啼笑皆非，也沒興趣論禪。她又不是慈悲為懷的出家人，守住金雷村一方已足，憑什麼要她拯救世人？「更何況，改換記憶是我最厭惡的手段。」

    她已經不怨娘親修改自己的記憶了，但她更寧願記得一切，而非逃避在虛幻的美夢之中。這也是她幾乎不使用意識術法的原因，已近心結。

    「金雷村很好，但你不可能永遠待在村內，甚至金雷村也早已沾染上江湖風波。而中苗仇恨魔族，你根本無處可避。」

    雲仔隻當對方在以此威脅，嗤笑道「這種時候，地門還有餘力攻打金雷村？」

    早有準備的雲仔無懼，但心下仍有些疑慮，大智慧的手段不該這麼拙劣。

    果然缺舟的下一句話就讓雲仔明白是自己想錯了。

    「並非是地門要侵略金雷村，而是地門要保護金雷村。魔戮即將到來，如今的你避不過，逃不了。」

    前麵雲仔尚且嗤之以鼻，但後一句的信息量讓她笑不出來。

    「魔戮？什麼意思？」

    「是來自魔世的警告。」缺舟道「無可避免的宿命。」

    宿命？

    雲仔震驚於突如其來的消息，將聽不懂的字眼拋在腦後，如果這份訊息代表的是另一場浩劫再起，那會是多大的危機？

    可她相信大智慧不會再這種事上欺瞞，後者被欺騙的可能性也很小，況且魔世通道入口在如今的地門範圍之內，若是察覺有什麼動靜是很可能的。

    想到這裡，雲仔突然抬眼直視缺舟「你這是在拿未來可能遇到的危險來要挾我。」

    「我從不想與施主為敵，這隻是對雙方皆有利的合作。在第一次見麵時，我就曾說過要為施主解開執迷的結，也邀請施主相助地門。」缺舟一帆渡並沒有太過為自己辯解，但他也能看得到，若是藥師執意，未來之路會如何艱辛。

    因此缺舟是真誠地在勸說「一同創造和平喜樂的世界，如同金雷村一樣沒有種族對立，隻有待人的真誠，不必再擔心出村後被認出身分。」

    白皙的手指微頓。

    「你體驗過，在這個世界裡，有你眷戀的親情和友情，沒有那些痛苦和仇恨，和任何以大局為名的犧牲。」

    「加入我們，你能更周全的保護好金雷村，那些發生過的悲劇，你能主導杜絕再次上演。」話裡意有所指，而彼此心知肚明。

    懸崖下的人影還在互相廝殺，空氣中的血腥味漸濃，圓嫩的指尖不知何時已陷入掌心，微微泛白。

    「…常欣差點犧牲，是為了對付你。」藥師聲音微啞。

    「但選擇以玄狐為器的，拿來對付敵人的人，是你所信任的那個人。」

    言語的銳利刺得崖下的喧囂聲霍然一頓，似是湮滅的驟雨雷鳴之中，扭曲而無望。

    原本暗沉的天空似乎因為接收了一些光點而變得朦朧。

    但這一切雲仔都沒有察覺到。

    【怕了嗎？來啊！再走一步啊！哈哈哈哈哈！】

    【麥廢話了，快動手！】

    雲仔咬緊牙關，雨水從髮尾間滴落，滲透了背部的衣料。

    成為阿雲時的心情在此刻浮了上來。

    彷若夢境的溫暖在此時悄悄地纏繞上來，誘惑著雲仔伸手捉住，那一段被編織出來的生活，虛假但真實存在。

    有疼愛自己的父親和師傅，有互相扶持的友人，沒有罪惡欺瞞和悲傷，那是雲仔多嚮往的世界。而阿雲，本就是雲仔的可能性之一。

    「與你一同進入意識世界的人，至少有三個參與或旁觀這件事的發生，就為了讓玄狐堅定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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