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娇儿听西门庆话音不善,心下一凛,赶紧应了一声“是”,乖乖地站了起来。
见她可怜巴巴的样子,想到这时代女人卑下的社会地位,西门庆心中忍不住一叹,便温言道:“如今两张卖身契约俱得,你已是自由之身,从今以后,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却要好好保重了!”
李娇儿身子一晃,整张脸都白了:“大……大官人,你……你的意思是……?”
西门庆转身向门口走去,沉声道:“娇儿,你我二人,缘分已尽。你出了这个火坑,将从前的一切,俱都忘了吧!找个好人家嫁了,和和美美,就是终身的结局!”
李娇儿抢上一步,拉住西门庆的袖子,泪如雨下:“大官人,你莫要不管我!我知我做错了事,你打我骂我,我都无怨言,只求你看在从前的情份上……”
西门庆听她提到做错的事,猛的想起陈经济那小厮来,一时间胸中也不知从哪里涌动起一股醋潮,冷笑一声,挣开她的拉扯,推开屋门就走。跨出门槛之时,满腔的恶意再也按捺不住,拧着声音道:“你和那陈小官儿的情份倒好,不如便去找他吧!”
一句毒语撂下,心中便似拔出了几根大钉一般,当下又是一声冷笑,转身下楼去了,只留下李娇儿,在那里呆若木鸡。
出了丽春院门,冷风一吹,才发觉自己那件水獭皮褂子还留在李娇儿那里没穿回来,只是此时心中怨愤正浓,月娘的金丝荷包也已经到手,就懒得回去再和李娇儿见面了,当下深深吸一口气,仗着自身阳刚之气甚足,挺胸跨步的往家里走去。
风吹雪落的,头脑里也逐渐冷静下来,不由便暗暗思忖道:“刚才我最后那句话,实在多余,却叫她一个柔弱女子如何经受得起?何况,我和西门庆,终究是隔了一层,却又代他吃什么飞醋干醋?唉!西门大官人的这具遗蜕啊,看来还真不听人使唤呢!”
心中想得通达,悔意便越来越重,虽然竭力用“男子汉大丈夫,悔了就不做,做了就不悔”来撑持自己,但这种自己骗自己的功夫,若不在腐朽官场浸yin多年,岂能深得其中三昧?象西门庆这般临阵磨枪,终究无用。
正郁闷难捱之时,却听前方大雪中有人漫声咏哦:“……吾在天地之间,犹小石小木之在大山也。方存乎见少,又奚以自多!计四海之在天地之间也,不似礨空之在大泽乎?计中国之在海内,不似稊米之在太仓乎?……”其声忽低忽高,转折处关节殊妙,渊渊如金石音。
西门庆精神一振:“好一篇《庄子》的《秋水》!好一个疏朗的喉咙儿!”当下紧赶两步,却见前边丁字街口处,一行足迹宛然,向回自己家的那条街道上延伸过去了。
“咦?”西门庆不由得吃了一惊。原来这足迹却不是鞋印,而是光着脚板儿踏雪的真正足迹!
西门庆好奇心起,也不知是哪位寒士,家贫无履,却不以为意,赤足踏雪,犹诵庄子,这等潇洒磊落的人物,安可当面错过?当下循着足迹和吟诵声,急急追去。这正是:
不识庐山真面目,却喜秋水旧丰神。却不知赤足者是谁,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