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睁开眼,站了起来。
她一伸手,从轮椅下抽出了一张弓,那弓形制特殊,正是铁慈当初在神像上看见的模样。
弓上没有箭,弓边倒钩弯长。
她火红的袍子在风中如一条燃烧的焰,瞬间拉到了那边远洋商船上,大船上的人刚刚因为归海生的消失而松口气,转眼就看见甲板上起了一团火。
仔细看不是火,那人周身红影浮动,连眼眸都是红色的,唯有一张脸依旧雪白,那白便觉得特别刺眼,像没了生气。
池凤郦一抬腿,衣袍飘动,也上了桅杆。
她在桅杆顶头拉弓,却不是射箭,仿佛只是漫不经心,铮地一声,一团火焰从弓弦上迸发,化为火线,射向宣琼。
宣琼策鸟躲避,抬手呼啸成云,她能凝冰雪,空中有水汽云气,有利于她,她指间连挥,转眼身周便一片冰雪濛濛之色,且飞扬不落,仔细看才发觉,她不知何时挥出了一张无色的网,那些冰雪都攀附在网上,随着她的身形流动,而池凤郦射出的真气火箭,撞上这网就灭了。
池凤郦却并不气馁,拉弓如弹琴,铮铮之声不绝,每一次都射出真气之火,转眼间便射出百余箭。
空中划过道道深红,跨海入云,如来了一场倒飞的流星雨。
铁慈看得骇然。
池凤郦这拉弓像弹棉花一样,看着轻松,但是真气凝练成火本就是一个复杂精密的过程。射出这么远更需要真气精准的驾驭。
池凤郦却看也不看,也无需蓄力之机,手挥目送之间便成百箭火海,真气的雄浑和精密绝伦的驾驭能力,比归海生还要高许多。
她速度太快,哪怕宣琼引天时之利,成冰雪之网,却也跟不上那火箭的速度,眼看深红攀上冰白,空中不断水汽融化,纷落如雨。
宣琼忽然下降,手一甩,那巨网携着沉重的冰雪和烈火便向池凤郦当头砸下。
池凤郦手一摆,火红大弓忽然断裂,变成一段红弦和两截回旋的弯刺,携着火呼啸上天,撞向巨网。
两大高手硬碰硬,大船上的人被那气流冲撞,东倒西歪。
轰然一声巨响,半空里宣琼喷了一口血,连人带鸟在空中一个倒翻。
四面溅落碎冰和小簇火焰无数,巨网猛地倒卷向宣琼,宣琼一声哀叫,眼见海鸟翅尖已经被巨网缠住,猛地跃下了鸟背。
池凤郦弓上那两个弯刺却能半空回旋,倒追而回,那刺上火焰越来越大,已经舔上了宣琼的后心。
池凤郦抬手,绷地一声,那朱红弓弦半空一折,绞杀了那头海鸟,血如红雨遍洒船头,火焰腾地一下卷上鸟身,鸟紧追着宣琼下落的身形颓然跌落。
正撞向跌落的宣琼的后心。
那鸟被喂食药物,养得巨大,猛然撞在宣琼后背,便如陨石落地,炮弹相击,将已经重伤的宣琼,生生撞进了船身!
轰然一声巨响,宣琼大头朝下,身体撞破甲板,又接连撞破船舱,整座大船都猛烈晃动,甲板上溅开无数染血冰花。
大船上的人倒了一片,连桅杆上的池凤郦都晃了晃。
她低下头,看着甲板,面无表情,朱红的衣袂在渐渐亮起来的晨曦中鲜亮。
雷声还在轰鸣着,电光一闪一闪地亮,却始终没有下雨。
甲板上多了一个大洞,好一会儿,甲板周围的人爬起身,探头往洞里看。
却看见底下船板破裂,船板下恰好是用来冻鱼的冰库,宣琼就倒栽在这冰库中,栽在无数碎冰和死鱼之间,裙摆上黏满了鱼鳞,一双脚苍白朝天。
人影一闪,铁慈已经到了船上,看见这一幕,也怔了。
操弄冰雪者,亦死于冰雪中。
仿若谶言,又或者是命运的嘲讽。
忽然有人惊呼,铁慈抬头,就看见池凤郦栽落下来。
像一片滑落枝头的枯了的枫叶。
铁慈上前一步接住,做好了前冲数步打消冲力的准备,没想到人抱入怀中,却也轻得叶子似的。
她心中一颤,流过一个词。
油尽灯枯。
她抱着池凤郦回到岸边,飞羽已经把萍踪拍醒。
池凤郦在沙滩上坐了下来,只这瞬间,她雪白的脸上便多了无数皱纹,满头黑发转为灰白,之前迟滞的光阴加速流过,她一直淡漠的脸上表情却忽然生动起来。
她在咳嗽,一边咳嗽一边笑,一边笑一边吐血,道:“痛快。”
“早就想和这贱人干一场了。”
“和我比了一辈子,还不是打不过我。”
“心思都用在那张老脸上了,也没见美多少。”
“老娘要是全盛时期,一根指头就碾死你。”
萍踪奔过去,急躁地去捂她的嘴,“娘,娘,别骂了,我给你疗伤!”
“呸,你懂什么疗伤?”池凤郦一把推开她,瞪起眼道,“别在这妨碍我骂人,看着你就生气。满脑子冒傻气,给人三两句好话就撺掇得亲娘不要,还跟着瞎练那三脚猫的功夫,说你蠢都嫌费老娘嘴皮。”
萍踪也不知道是被骂得傻了,还是不适应高贵冷艳的母亲忽然转变话风,呆呆地站在那里,好半晌,眼泪一颗颗滴下来。
铁慈站在她身边,道:“你哭什么?你娘憋了半辈子,还不许她发泄了?不过池夫人,你适当骂骂也就成了,萍踪这么傻,那还不是你惯归海生惯出来的?那么个人,你为了他不要女儿,女儿给人趁机教成了小傻子,你怨谁呢。”
池凤郦还没说话,萍踪已经哭了出来,怒道:“闭嘴,不许你这么说我爹我娘!你算什么东西!”
池凤郦道:“闭嘴。”
萍踪:“对,你闭嘴……”
池凤郦:“我说叫你闭嘴!”
萍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