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了,在今年年底之前,公社的所有机关,都要迁移到这边来。那这边的分所就不再是分所,而是派出所了。这边所有的屋子都拾掇出来也未必够用。大江和小吴忙着收拾这个呢,办公室就留林雨桐一个人值班。
中午得有十点多吧,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天不冷,其实不到关门的时候。可秋里的苍蝇太讨厌了,她只得这么把门关着。门一被敲响,她就抬头喊‘进来’,然后进来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串。
这都一进来,林雨桐才发现她都认识。
打头的是一对中年夫妻,男人跟林雨桐打过交道,她立马起身,“乔站长,您看,您来也不说打个电话。有什么事你电话里说一声,我不就给您办了吗?”
这一对夫妻可不正是粮站的乔站长和他的老婆。她第一次见这两人,还是在金元福订婚的时候,他们俩带着女儿,在村口下的车,林雨桐就是站在外面的院子里,看着一家三口进的村。
后来因为丢失救济粮的事,又打过一次交道,彼此都认识。
乔站长就笑,“不是跟你客气,如今咱们也是一家人。这不是今儿的事特殊,不得不亲自来。”
林雨桐跟着妇人打了招呼,叫了一声婶子,这才看跟在后头的金元福和那个拄着双拐的姑娘。
这姑娘用把双拐抵在腋窝下,腾出手跟林雨桐握了握,“你好,我叫乔桥。”
你好!
“我本来老早就向来找你的,听说你治好了耳聋……我打小学中医,学针灸按摩,所以,就是好奇……”
乔妈怜惜的看了女儿一眼,跟林雨桐抱歉的道:“总得叫她学点手艺好立足。她现在在公社卫生院工作,就是爱钻研这些东西。”
林雨桐真诚的跟对方握了握手,这姑娘眼睛清亮,看来事真喜欢中医的。她这种情况,打小学这些,可见其父母当真是为她筹谋过。有这手艺,她挣一碗饭吃轻而易举,“回头我把过程详细写给你。卫生院也要搬来的,以后咱们常见面,亲自给你演示都行。”
这么热情的态度,乔桥不知道是她自己讨人喜欢,还是因为金元福的关系。她不好意思的看了金元福一眼。金元福低着头,尴尬的朝林雨桐看了看,然后朝边上让了让位置,最后那个人才进来。
进来的竟然是米天|娇。她怀里抱着个半岁大的孩子。
这是啥组合?来干啥来的?
林雨桐先请这一串人坐了,才问事。
乔站长就道:“乔桥的身体情况,我们担心这结了婚要是有了孩子,会对乔桥的身体造成伤害。对我们夫妻而言,别的不重要,我们只要乔桥好好的。因此,我们跟元福商量了之后,想着要是两人结婚,是不是不要考虑生孩子的事……可一个家庭没有孩子终究是有些欠缺的。刚好,我个朋友介绍了一个故人的孩子,她出了点事,可能抚养孩子有些吃力。愿意把孩子给我们抚养……今儿来,是想上户口的。”
明白了!虽然那边的派出所还能办公,但因为那边人多口杂,乔站长不想叫更多的人知道。因此选了这么一个时间点,林雨桐没法子拒绝办理,毕竟嘛,那边是要迁过来的。而因着自己和四爷跟金家的瓜葛,这事绝对不会外传。
但至于他们知道不知道米天|娇跟四爷原身的过往……林雨桐猜测,八成不知道,否则不会这么找来。
林雨桐看米天|娇,米天|娇一言不发,真像是不认识林雨桐似得。
那林雨桐就得公事公办了。如今这种年代,这种相互寄养孩子的事多了去了。有些人家单纯就是儿子多或是女儿多,然后两家把孩子互换了都很多。法律在没有那么严格的规定之前,这确实不是啥违法的事。只要双方答应,就可以。事实上米天|娇丈夫去世,夫家倒台,连累的娘家一落千长,她的境遇究竟会如何她自己也不知道,就听她道:“我答应将孩子送给乔家抚养。”说着就兜里掏出一张纸,写的送养协议。
大致就是因家庭变故,无力抚养孩子,将其交给乔家,老死不相往来这样的话。
林雨桐没看米天|娇,而是看向乔桥和金元福,“孩子不是东西,一旦形成养父母与子女的关系,那便是一辈子的事。那是个人,你们得对她的一生负责。哪怕将来你们有了子女,也不能另眼而待……”
米天|娇意外的抬头看了林雨桐一眼,将孩子往怀里紧了一下,然后善意的朝林雨桐笑了笑。明知道自己是谁,明知道自己曾经的无理,可在面对自己的孩子的时候,她还能保有一份善。这些日子,多少人落井下石,可没想到,给予自己第一份善的人会是她。
之前的那点不放心这一刻也淡了,自家小米粒放在乔家,有她这样一个明显跟乔家有瓜葛的人在,至少乔家不敢对孩子太过分。
乔桥低着头好半晌,才苦笑了一下,“我家……不会亏待孩子。只是我父母对我紧张太过了些,你放心,别管以后生活是啥样,我都把她当成我的伴儿。”
金元福只闷着声‘嗯’了一声,显然,他从心底并不赞同这种领养孩子,只是在乔家,他显然没有发言权。
人家双方都点头的事,林雨桐没法拦着,拿了表,叫双方填。但这前提得是金元福和乔桥是夫妻关系。
然后乔站长就包里掏出结婚证来,递给林雨桐。
林雨桐确认了一下,是这两人的。
她点头,“你们给孩子另外取名字呢,还是保留原名。”
“叫乔梁行吗?”乔桥看了米天|娇一眼,“我想给她取名乔梁……”说着,就朝屋顶上看了一样,“屋无梁不成屋!我盼着她比我强,能成支撑我家的大梁。”
米天|娇摸了摸女儿毛茸茸的脑袋,“好!就叫乔梁。”
林雨桐意外的看了乔桥一眼,这姑娘内秀的很。配金元福当真是可惜了。
手续办的很快,转眼,乔家的户口上多了一个人,乔妈便朝米天|娇伸手要孩子。米天|娇抱着孩子,眼圈是红的,跟林雨桐道:“能给我找见屋子吗?我想再喂她一次。”
林雨桐带她去了里间,然后从里面退出来。没人去打搅,这一顿奶,当妈的一直喂了一个多小时。她出来的时候把孩子连身上的背包一起交出去,“你们抱着走吧,别叫我看见。”
她闭上眼睛,平息自己的气息。
那孩子被抱着,一出房门,‘哇’的一声就哭了。里面当妈的追到门口,一撩帘子就能出去,但她手拽着帘子硬生生的顿住脚了,直到孩子的哭声越来越远,直到听不见,这才缓缓的坐在地上,抬眼看林雨桐,“我是不是特别心狠。”
林雨桐没言语,继续坐到她的位置上。
“我留着她,她活不好,我也活不好!我不是没想过法子,为了她我多缺德的法子都想过,你知道的。”
是说上次来找自己的事。
林雨桐缓缓的抬起头来,看她。
“我打听过你,后来还有些可惜。”
可惜什么?
对方笑了一下,“可惜你妈现在不在这里,如果她在,我想,我都有法子说服她跟我站在一条阵线上,来拆散你们。”
林雨桐皱眉,只要对方对的价码合适,林美琴是会毫不犹豫的卖了自己的,这点毋庸置疑。别觉得对方好像落魄了就没有筹码,他的公公那个级别的人,知道的能少吗?光是一些领导的私事,就能跟林美琴做交换。林美琴想拿那些私事做向上爬的阶梯,而对方想叫自己给她腾位置。
如果两人遇上的话,这事能成。
可如今错过了!
对方就道,“其实,你们成亲那一晚,我来过。我在你们门口站了好一会子,我想把孩子给你们放在门口。我想着,按照你们的日子,养个孩子该不难。可惜,那晚下雨了,我怕孩子着凉,没舍得。”
然后这么巧就碰上跟四爷和自己有瓜葛的人家刚好需要一孩子?
林雨桐放下手中的笔,“那晚在我家门口还遇到谁了吗?”
对方这次没说话,只笑了一下,慢慢的站起身来,“别担心,我不打搅你们生活。亲生骨肉都送人了,这么大的代价要只是为了找回年少时一段不成熟的感情,那是幼稚。接下来若是不能过的更好,怎么对得住失去骨肉的自己?”她说着,就看林雨桐,特别认真,“我发现你心眼不坏,告诉金元民那是我的女儿,你们帮我看着,只要那孩子不受大委屈就成。我还会在省城,我会找个能庇护我和我家人的人结婚……你们若是有什么难处可以去找我。你们帮我看着点孩子,我会在你们需要的时候帮你们。”
林雨桐没应承,但也没说拒绝的话。一个失去崽子的畜生都会发疯,何况是人。只不过对方更能隐忍罢了。她也不刺激人,只道:“给你出主意叫你把孩子送给这一家的人未必是啥好心,但这家人……还算过的去。至少在对待孩子上,是伤心的。乔桥是个心思纯的人,被父母保护的很好,懂爱的人会爱人,你得信这个话。她是学中医出身,学中医这一行,讲究学医先修心。有些老派传承里,自来就有收儿徒的习惯。你别说送养,就只说送去学医的,她未必不会收。没听她说吗?那是她的伴儿。伴儿便是寄托,孩子过的不会差。安心走的去吧,既然决定了就别回头。”
米天|娇抬脚往外走,帘子放下的那一刻,就听她的声音传来,她说:“不管怎么说,是得跟你说一句抱歉……还得再说一声谢谢。”
林雨桐没应答,那边的脚步声却响起,越走越远。
回去的时候林雨桐在饭桌上就说这事,没瞒着林大牛。
林大牛被吓的够呛,“扔咱家门口?”
嗯!若不是下雨,真扔下就走了。
四爷在乎的是:“郭庆芬那晚想来瞧瞧,然后意外的在门口碰上了米天|娇?”
除了郭庆芬,谁管金元福收养不□□?这主意必是她出的,应该是她给两边拉的线。
林雨桐就说,“我看了那结婚证,领证的日子就是昨天。”
虽说两人订婚了,但是乔家一直没提啥时候结婚。四爷和自己结婚了,然后郭庆芬心里也替金元福着急。她知道乔家的顾虑在哪里,因此,她就给了乔家一个理由。这是告诉乔家,除了我儿子,别的好好的小伙子再怎么着也不会在这事上妥协的。
然后乔家果然没再犹豫,叫两人先领了结婚证。
四爷提醒:“跟其他人适当的来往就行,郭庆芬那边少沾染。那是个会顺杆爬的!”
知道!反正为了所谓的好日子,这位这心机是没少费的。
转天林大牛去电厂工地那边烧水回来,就说了一件事:金元福进了县工程队,正式职工,如今跟着工程队在电厂的工地上呢。
林雨桐:“……”看!效果立竿见领。这要不是乔站长使力了才见鬼。
这事除了提醒林雨桐,千万谨慎,离某些人远些之外,对她也没别的干扰。如今天慢慢冷了,她且忙着呢。得空就跟四爷往上山跑,她是弄些野山楂和野山梨和山里的柿子,而四爷得弄柴火的。山里长的是杂木,成不才,但烧火足够的。山楂要熬山楂酱,这个做点心的时候能用到。偶尔给四爷做点甜点,还少不了这种东西。
至于山梨,这个是留着熬汤去活的,一个冬天睡暖炕,太容易上火了。
至于柿子,因着是山里长的,有没人管过,籽儿特多,挑出来好的留着待客用,品相不好的,全被她弄来酿醋了。这个醋比米醋要香的多。
四爷其实挺爱吃凉菜的,可这凉菜吃的就是那醋味。醋不对,咋调都不对。就这做了,赶在明年夏天吃就不错了。多做些,一做就得能吃一年。再多的就埋在院子里,多埋几年再吃。
她这边又是晒柿子,又是给缸消毒,打算给四爷做醋。
四爷呢,这会子正跟检修车的司机说话,“你上回过来,说是去省城那边一个弄成送煤,看见人家种葡萄了?”
那可不!正熟的时候。不过那玩意抢手的很,怎么了?
“能弄到不?”四爷就问,“能弄到往后一年,车的毛病我管到底。”
这人就搓牙花子,“兄弟,老哥给你弄一箱子罐头都行,怎么你偏要葡萄。如今这水果多紧俏的。”
弄不到?
弄不到。
“那你啥时候去省城,我跟你跑一趟。”
“这可辛苦,天不亮就走,赶在晚上才能回来。”
成!
然后四爷真跑了一趟,林雨桐真以为他跑去是去人家农场预订果树苗去了,谁知道却在晚上十天之后,才挑着一担子的葡萄回来了。
这玩意……怎么弄回来的?
瞧瞧,浑身上下,滚的都是煤炭。倒是葡萄好好的在筐子里呢,一点没弄脏。不用问也知道,没在副驾驶上坐,他陪着葡萄在车兜子里呢,一路上他颠簸的够呛,葡萄却护的好好的。
林雨桐恨不能打自己的嘴,之前做梦,梦见在园子里种的那些葡萄了。她醒来跟四爷念叨了一句,谁知道他跑出去,给她挑了一担子回来。
四爷见桐桐盯着葡萄,就胡乱的擦了手,揪了一颗给桐桐,“尝尝,看甜不甜?”
桐桐张着嘴直接吃嘴里了:“甜!”脏的,没瞧见吗?给你是叫你洗洗再吃。
可脏的也甜!你给的都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