峭冬日里透出春朝的味道。
婉贵妃携着五公主坐在上首,谢老夫人在旁作陪,往下依次坐了罗氏、岳氏和隋氏,其次则是姐妹们依次入座。
谢老夫人还惦记着上回谢玥惹恼五公主的事情,闲谈之间提起来,便是内疚不已。
婉贵妃倒是没放在心上,“都是小孩子们,吵吵闹闹才见得亲近。”
罗氏闻言,当即笑道:“是呢,玥儿这孩子实诚,对公主殿下尽心尽力,有些话说得不妥当了,五公主宽宏大量,还请别放在心上。”
婉贵妃只瞧了她一眼,便轻飘飘的挪开眼神——
她入宫前曾与陶氏交好,彼此熟知性情,后来陶氏与谢缜和离,又闹出谢缜与罗氏和珠胎暗结的事情,叫恒国公府为外人耻笑,所以一向不怎么瞧得上鸠占鹊巢的罗氏。只是念着谢玥是兄长的孩子,才会有所善待。
罗氏自然察觉了贵妃的冷眼,有些讪讪的,推着谢玥道:“还不跟公主殿下赔礼道歉。”
谢玥只能上前,想必是谢老夫人已有嘱咐,这回她倒是乖觉,一番道歉的话说得恳切无比,就只差给五公主磕头了。
奈何五公主骄横惯了,在皇宫里还会收敛喜怒,对着谢玥则没太多顾忌。
瞧不上就是瞧不上,哪怕谢玥说破了嘴皮子,五公主就是不乐意跟她玩,于是敷衍着哼哼了两声,便叫谢璇过来,“璇表姐,上回你说的东西找到了么?”
谢璇便是一笑,“找着了,喏。”自随身带着的锦袋里取出个小瓷盒递过去。
五公主便忙开盒观看,旁边谢玥便只好退回到座位上去。
这般明显的亲疏之别落在众人眼中,自是各有思量。谢老夫人自打晋王被踩踏的事情后就没怎么入宫,跟女儿分别的时间久了,自然有许多的话要说。一提起家常的事情来,气氛便又热络。
过不多久,便见有宫女扶着玉贵妃走了过来。她的身后,还跟着已然恢复如初的晋王。
这一日但凡有品级的妇人都是以规制的服装来打扮,玉贵妃那一袭蜜合色绣凤的衣角摆过来,在座众人自然识得高低。婉贵妃带头招呼,谢老夫人等女眷亦规规矩矩的行礼。
玉贵妃浅笑间如有春风拂面,“正巧路过这里,不会打搅了妹妹跟老封君吧?”
“怎么会,姐姐客气了。”婉贵妃连忙请玉贵妃入座。
玉贵妃便坐在婉贵妃身边,笑道:“我最羡慕妹妹的一个是机灵可爱的五公主,另一个就是老封君了。早就听说恒国公府的女儿个个出挑,前儿见着六姑娘,今儿又见了这几位,果真是出类拔萃。”——她的母家早已败落,如今举家迁往北境,哪怕逢年过节,也不曾一家子相聚过,那份羡慕倒是真的。
婉贵妃自然不会去挑她的伤心事,笑道:“姐姐若是喜欢五儿,就把她放到你身边去,她天天吵着我,都头疼坏了。哪像惟良这般,性子又好、又有才华,我才是羡慕呢。”
旁边晋王立在玉贵妃身后,笑道:“婉娘娘过奖了。”一低头,却将目光落在了谢璇的身上。
谢璇这时候正低头喝茶,倒没察觉他的目光,听着这两位尊贵的女人互相恭维,她自然是不会出声的。呆坐之间,觉得谢珺似乎轻轻捏了捏她的手,诧异的瞧过去,就见谢珺努嘴指着对面的谢玥。
谢玥脸上全是不忿,像是谢璇抢了她什么东西一样,瞪着双眼睛,与谢璇对视的时候还哼了一声。她身材娇小,藏在隋氏的下首,这般举止倒是没人发现,只有谢珺握着嘴一笑,凑在谢璇耳边低声道:“她也见过晋王?”
“上回入宫陪着五公主玩耍,曾去过晋王殿下那里。”谢璇低声回答。
谢珺正待说什么,就听上头玉贵妃的话题转到了谢璇身上,“……刚才惟良说印社里新近有一批极好的画,知道六姑娘在这上头有造诣,想邀请她同去赏玩。说起来,上回六姑娘送的那方子十分管用,惟良还没道谢呢,这回倒可借花献佛了。”
婉贵妃精明之人,上两回中已然看出了玉贵妃对谢璇的留意,此时自然也乐意——
纵观整个京城,论起婚配来,几乎所有的闺中女儿都是对皇家趋之若鹜。难得谢璇有这个福气,跟晋王和玉贵妃投缘,那自然该好好把握。至于说皇室凶险,普天之下,但凡有权势利益的地方,哪儿不凶险呢?
经得过大浪,渡得过大凶险,才有资格享受更大的福气,婉贵妃一向信奉这个。
目光落在谢璇身上,十岁的小姑娘容貌娇丽,海棠红的衫子下是玉白色的裙子堆叠,上头堆绣的折枝海棠开得正好,清丽无双。小姑娘本就是个难得的美人坯子,配上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就着那身玲珑又灵动的气质,不卑不亢,不过分强势也不过分柔弱,绰约而娇美,比当年的陶青青还要胜出三分,难怪会入这对母子的眼。
“既然惟良诚心相邀——”婉贵妃开口,却是跟谢老夫人商议着,“就要璇璇一同去吧?”
谢老夫人早已被这天上砸下来的馅饼儿给砸晕了,一叠声的道:“晋王殿下相邀,那是璇璇求之不得的福气,自然该去,自然该去。六儿,还不起来谢恩!”
谢璇目瞪口呆的看着这突如其来的“福气”,见谢珺使劲儿给她递眼色,便只能站起身来,行礼道:“多谢贵妃娘娘,多谢晋王殿下。”
——她倒是想推辞了不去的,可众目睽睽之下根本寻不到什么借口。说是身体不适?谢老夫人回去不把她撕成碎片才怪!
跟着晋王出了雅间,这时候正是晌午,外头倒也暖热。
谢璇随身只带着芳洲,晋王身边跟了个小太监,俩人走在前面的时候,随从便在两三步外跟着。
晋王还是如从前般温润平和,仿佛那场坠马被踩踏的事并没给他造成任何影响。谢璇就算不太想跟晋王走得太近,但既然到了一起,也不能装傻卖痴的去丢恒国公府和婉贵妃的脸,便问道:“殿下如今都无恙了吧?”
“已然无恙。”晋王扭头瞧着她,唇边噙着点笑意,“六姑娘似乎不是很想跟我出来?”
谢璇很想说声“是啊”,到底没那个胆子,又不想恭维虚与,便委婉道:“殿下盛情,民女恐怕承受不起。”
“你承受得起。”晋王一笑,低头瞧了她片刻,“你在害怕?”
谢璇没说话,算是默认。
晋王身处危局,自然也晓得其间利害,便是一笑,“去一趟印社无妨的。上回你答出那句‘野老念牧童,倚杖侯荆扉’,我说给母妃听的时候,母妃很欣赏,说你出身公府之中,难得有这样冲淡宁静的心思,与别人完全不同。”
正说着,瞧见前头有一位青衣卫在躬身行礼,似乎是有些眼熟,却不记得是谁,晋王便诧异的止步。
谢璇随之瞧过去,不由讶然——竟是韩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