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强强一帮,整间办公室里没有人在走路,所有人都是抱着文件小跑着的,电话铃声此起彼伏,打印机嗡嗡直响,一屋子肾上腺素的味道。
中午她只有半小时的工作餐时间,她嗒嗒嗒地踩着高跟鞋,领着我抢电梯,进了茶餐厅只点牛肉面。我蛮委屈,我说:我要吃葱油鳜鱼,我要吃铁板牛肉!她说:不行,太慢,还是面条比较快。
我说:我是客人好不好,你就给客人吃碗面条啊。
她立马扭头喊服务生:给这个先生的面上加个蛋。
我说:我、不、吃!
她瞅我一眼,搓搓手,然后一手扶正我肩膀,一手捏了个拳头。
我说:……哎呀,牛肉面是吧?牛肉面可好吃了!其实我很喜欢吃牛肉面的呢……
电话铃声丁零零地响起来,她压低声音接电话:喂……好,没得问题,我15分钟后赶到噻。
我心里一哆嗦,问:还吃吗?
她捧起腮帮子,冲我堆出满脸的笑,一扭头,麻利地弹了个响指:服务员,面条打包带走。
15分钟后,椰子姑娘坐在深圳华侨城的露天咖啡座上和客户开起了会。
我坐在隔壁的桌上吃我的牛肉面。
好尴尬,旁边都是喝茶喝咖啡的,就我一个人在吸溜吸溜地吃面条。
走得太匆忙,我的面上没有蛋。
椰子姑娘这样的职场女汉子,北上广每栋写字楼里都能找到雷同的模板,都市米贵,居之不易,体面的生存是场持久战,职场女人先是进化成男人,接着是铁人,然后是超人。
成千上万的女超人把工作当成最重要的轴心,一年到头围绕着这个轴心公转。不论是衣食住行、饮食男女……都或多或少地要兼顾这一轴心,轴心比天大,工作最重要,社交不过是工作的预热准备、售后服务或附属品,生活不过是工作的卫星。
椰子姑娘也是个女超人,但她这只超人好像和其他超人不太一样。
那天中午的牛肉面吃得我好委屈,但毕竟客随主便,她工作那么忙,不能给人家添乱,于是我忍,并且做好了心理准备晚饭再吃一次牛肉面,加蛋就行。
结果晚饭没有牛肉面。
快六点的时候,办公室里依旧是热火朝天。我歪在沙发上打瞌睡,椰子姑娘坐在旁边的工位里和人开碰头会,貌似在处理一个蛮棘手的执行方案,一堆人眉头紧锁,头冒青烟。
完了完了,我心说这是要加班加点的节奏啊,猴年马月才能吃上晚饭啊,看来是个未知数了。
我很懂事地爬起来去翻椰子姑娘的办公桌,翻出来一包饼干,又翻出一包饼干,然后很懂事地自己蹲到角落里去默默地啃饼干。
我很为自己的行为感动,做朋友就应该这样,要多换位思考,不能给人添乱。
话说这饼干怎么这么好吃……
正啃着呢,一双高跟鞋忽然停在我眼前,其中一只画出一道漂亮的弧线,踢到了我膝盖上。
椰子姑娘恶狠狠地把我拎起来:你怎么把我们的拍摄样品给吃了!
奶奶的,我怎么知道我吃的饼干是你们的拍摄样品啊……
委屈死我了,我说我怎么知道你几点下班?我自己垫点儿食儿吃还不行啊!
我一激动,满嘴的饼干渣子飞得有点儿凶。椰子姑娘像黄飞鸿一样跳到左边又跳到右边,各种躲避。她伸出一根手指敲自己的手表,恶狠狠地说:现在是5点59,再过一分钟下班,一分钟你都等不了吗?
她居然不加班?
我坐在车上直纳闷儿,刚刚还看到一堆人焦虑得头冒青烟,现在就放羊了?那没干完的工作怎么办?
椰子姑娘说:你瞎操什么心?我有我的工作计划和工作进度,谁说必须加班才能做好工作?
我说:你怎么这么抵触加班哦,怎么一点儿奉献精神都没有?
她一边开车一边反问我:大B,你觉得奉献精神和契约精神哪个更重要?
我说:我说不好,但是我觉得吧,应该一分为二辩证地去看待这个……
她说:你拉倒吧,听我说。
她换了一下挡,车窗外的高楼大厦纷纷倒退,她说:
公司发我薪水,那我就应该对得起这份薪水,这是一种必然的责任。但我在工作时间内履行这份责任就好,没必要搭上我的私人时间,否则就是对自己的不负责任。我觉得最负责任的做法就是,上班认真工作,下班认真生活,二者谁都不要侵占对方的时间,这样才能保证质量。所以,姑娘我不加班。
我深不以为然:椰子姑娘你说得轻巧,但现实世界中,哪个领导乐意有这样的员工?对待工作的态度明显不够热情嘛。
椰子姑娘轻踩油门,她笑着瞥我一眼,说:热情和责任,哪个更持久?靠热情去维持的工作不见得能长久,靠契约精神去履行自己的责任才是王道。
我不服,我也是上了好些年班的人了。在我的经验中,领导都喜欢热爱加班、热爱奉献、勤勤恳恳、任劳任怨、懂得付出、乐意牺牲自我的下属,无一例外。
椰子姑娘说:No(不),No,No,此言差矣,聪明的领导喜欢的都是有效率有质量的工作成效,而不是面儿上的努力认真。
她诋毁了全中国成千上万的领导,是可忍孰不可忍……于是我给她鼓了会儿掌。
但我还有个小小的疑问,既然她坚持主张工作时间和私人时间彼此不影响,那干吗中午连一碗面的时间都不给自己留?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椰子姑娘一边开车一边说:没文化真可怕。她问:中午那顿饭叫什么?
我说中午肯定叫中午饭喽,或者叫午餐,英语叫lunch。
她说错!咱们中午那顿饭,英语叫working lunch。
中文叫工、作、餐。
椰子姑娘把车一直开穿了深南大道,我们吃了美味的石斑鱼和烤生蚝,主食是炒河粉。我要求加一个蛋,被拒绝了,据说没有蛋。
我吃撑着了,但作为一个合格的朋友,我没有拒绝几个小时后的消夜。我们喝了潮汕虾粥,吃了皮皮虾和一堆扇贝……没有蛋。
第二天是周末,她一早砸开我酒店的房门,拖我去喝早茶,喂我吃了莲蓉包、叉烧包、马蹄糕、虾饺、菜包、卤凤爪……
午饭吃的是肥牛火锅,下午茶吃的是芝士饼。晚饭时,她开车载我去大鹏古城吃私房菜,一推开门,满桌子足斤足两的客家菜。
我抠着门框不撒手。
我说:椰子姑娘求求你饶了我吧。
我说:给我一碗面再加一个蛋就行了好吗……
椰子姑娘后来和可笑妹妹数落我,说我:吃饭不积极,脑子有问题。
(三)
可笑妹妹和椰子姑娘情比金坚。
有哲人曾说过,一个女人最大的同性对手不是婆婆,而是闺密。
这句话在可笑妹妹和椰子姑娘面前貌似不成立。
很多的闺密二十岁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惦记着对方男朋友了,她俩三十岁的时候还手拉着手在街上走,像俩小姑娘一样,一点儿都不怕羞。
大部分的闺密都是从发小、同学、同事中发展而来的,偶尔也有对客户的逆袭,可笑和椰子不属于上述的任何一种。椰子是可笑从大街上捡的,拉萨是个福地,她俩在那里相识。
有个很奇妙的现象,旅行中结识的朋友,往往关系维系得最持久,远长于其他模式的友情。
我和椰子姑娘也相识在多年前的拉萨,当时我是拉萨“浮游吧”的掌柜,她是个自助旅行的过客。
第一面的印象很和谐,她给了我一瓶啤酒和狠狠的一巴掌。
我那时刚刚经历完一场漫长旅途:某天深夜在酒吧唱歌时,唱哭了一个女孩,然后因为一句玩笑,陪着这个女孩一步一步走去珠峰。
出发时,我只背了一只手鼓,那个女孩身上只有一串钥匙、一本护照和一台卡片相机,我俩身上都没什么钱。
路费是边走边挣出来的。
风餐露宿、饥寒交迫,一路卖唱,从拉萨的北京东路浮游吧里走到了喜马拉雅山的珠穆朗玛峰前。
珠峰下来后,女孩和我分别在定日县城,她道了声“再见”,孤身一人去了尼泊尔的方向,我沿着尚未修好的中尼公路一路卖唱回拉萨。
那个女孩不用手机,我没再见过她。
从拉萨出发时,我没关酒吧门,也没来得及和众人打招呼,导致民怨颇深,一回来就被揪斗了。
大家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让我罚站,一边罚站一边坦白从宽。酒吧里那天还有两桌客人,面子丢到家了。
我把过程坦白了一遍后,发现捅了马蜂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