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骤起,黄花满地。
元曜、白姬来到别院时,王维正坐在院子中叹气,满面愁容。院子里有一堆燃成灰烬的篝火,篱笆也倒下了一块,王贵和朱墨正在用竹子补篱笆。
王贵听见马蹄声,抬头一望,道:“郎君,元少郎君来了。”
王维回头,看见元曜、白姬,起身相迎。
“轩之,白姬姑娘,你们怎么来了?”
元曜刚要开口说梼杌的事,白姬已抢先道:“我和轩之来郊外踏秋,顺路前来拜访。今日天色已经不早,不知道能否在贵庄院借宿一晚?”
王维笑道:“白姬姑娘芳驾亲至,草堂蓬荜生辉。只是,有些不凑巧,昨晚出了一些事情,你和轩之留在这里怕有危险。”
王维述说了昨晚妖兽来袭,被王贵打跑的事。
白姬笑道:“我就是为它而来。”
王维一惊,道:“什么?”
白姬道:“此事说来话长。我想先见一见陶先生。”
王维道:“这和先生有什么关系?”
白姬肃色道:“这攸关陶先生的存亡,也攸关您的生死。”
王维急忙请白姬、元曜来到书房。
白姬、元曜坐下之后,王维小心翼翼地拿出桃核墨,桃核墨还剩一半。王维在砚台中滴入清水,磨开了墨锭。
白姬翕动鼻翼,道:“这墨有一股灵气,梼杌大概就是循着这股灵气而来。”
随着墨锭化开,陶渊明在虚空中显出了身形。
陶渊明作了一揖,道:“白姬别来无恙?”
白姬笑道:“一切安好。只是,最近因为陶先生而遇见了一些麻烦。”
白姬对王维、陶渊明说了梼杌的事。
王维大为惊恐,道:“如果梼杌吃掉桃核墨,先生就会消失了。”
陶渊明却安之若素,道:“如果命中有此一劫,也无可奈何。早走几日,晚走几日,也没什么区别。摩诘,为免连累你,就请白姬姑娘将桃核墨带回缥缈阁吧。”
“不!无论如何,我不想离开先生。”王维摇头,断然拒绝,他将剩下的一半桃核墨紧紧地攥在手中,仿佛那是一件最珍贵的至宝。
白姬也道:“我不会带走桃核墨。从缥缈阁卖出的东西,再拿回去,就失去了意义。”
“那,请将桃核墨丢入山中。”陶渊明望着白姬,恳求道。他明白梼杌有多危险,他不希望王维受到牵连,他也明白王维不会丢掉桃核墨,所以恳求白姬。
白姬摇头,道:“那样做,也失去了意义。”
“那,该怎样做?”陶渊明问道。
“不知道。”白姬摇头。
因为无计可施,书房中陷入了沉默。王维望着陶渊明,陶渊明望着白姬,白姬望着桃核墨。元曜低头望着桌案上的白纸,白纸上写着零散的诗句。
书房中寂静无声,窗户边的香炉中不时溢出一缕缕水沉香的烟雾。
王贵进来奉茶,看见一屋子沉默的人,不由得一愣。他放下三盏茶,低声对王维道:“邻村的几名猎人已经到了,朱墨正在招呼他们,郎君是不是也过去打一声招呼?”
王维还未说话,白姬道:“梼杌不是普通猎人能够对付的凶兽,王公子请叫他们回去,免得伤及无辜。”
陶渊明也点头,道:“切不可牵连他人。否则,我心难安。”
王维也同意了,他起身随王贵出去,打发猎人。
临走时,王维没有忘记将桃核墨包好,放入怀中。
“从现在起,桃核墨我会随身携带,寸步不离。”
陶渊明大惊,道:“摩诘,你这是自陷于危险中。”
王维道:“我不怕梼杌,我只怕先生离去。”
“你……唉!”陶渊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王维去应酬猎人们,他向前来帮助他的猎人们道了谢,并让王贵给了每人几吊钱,打发他们离去了。猎人们过意不去,就在别院附近布置了几处捕兽夹以防不测,才告辞离去。
书房中,白姬毫不见外地倚在软榻上,一边喝香茶,一边和陶渊明隔案对弈。陶渊明、心事重重,明显没有认真地下棋。
元曜观棋的同时,也心中发愁,道:“白姬,这可怎么办呢?”
白姬落下一枚白子,封、杀了一片黑子,道:“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陶渊明随手落黑子,反而围杀了一大片白子。
陶渊明见白姬面露愠色,道:“啊,随手一下,不知怎么就杀了一片子,白姬不要见怪。”
白姬揉额,道:“我最讨厌下棋了。”
元曜道:“白姬,即使讨厌下棋,这盘棋你也要输了。”
白姬道:“闭嘴。”
秋月如钩,荒苔满地。
吃过晚饭之后,白姬、元曜、王维、陶渊明在书房中闷坐,担心梼杌来袭。闷坐无聊,白姬提议道:“反正闲坐也无聊,不如去庭院中赏月。”
元曜苦着脸道:“哪里有心思赏月,万一梼杌来了怎么办?”
白姬笑道:“梼杌如果要来,即使不赏月,它也会来。”
陶渊明赞同,道:“正是。秋景甚美,不如去赏月,放松心情。”
王维也同意了,他取下墙上悬挂的宝剑,佩戴在身上。
院子中燃着一堆篝火,王贵、朱墨坐在火边加柴火。见主人和客人们出来赏月,朱墨去取来了一张厚毛毯,铺在篝火边。
白姬、元曜、王维、陶渊明围坐在毛毯上。朱墨又去取来几坛菊花酒,拿来一些糕点,供主人和客人赏月。
夜云如丝,四周的山林中黢黑一片,没有鸟叫声和虫鸣声,安静得诡异。夜风起时,山林里会传来风吹木叶的沙沙声。
元曜打开一坛菊花酒,准备倒入各人的酒杯中。
“菊花酒味淡,用杯子喝不过瘾,用坛喝才够味。”白姬不等元曜倒酒,已经拍开了一坛酒,仰头灌入喉中。
酒液顺着白姬的唇角滑落,她随手用衣袖擦去,哈哈大笑:“好喝。”
陶渊明竖拇指,笑赞道:“白姬姑娘海量。”
王维也笑道:“这是村民自己酿的菊花酒,虽然味淡,但后劲足。”
元曜吼道:“白姬,请不要如此粗暴地饮酒!”
白姬笑道:“轩之,‘豪饮’也是一种雅趣,何来‘粗暴’之说?”
元曜还要理论,白姬已经拿起酒坛给他灌酒。小书生没有白姬力气大,被灌了几口,呛得咳嗽连连,手舞足蹈。
王维、陶渊明哈哈大笑。
王贵、朱墨也掩口葫芦,暗暗发笑。
不知什么时候,白姬的手中多了一支短笛,她笑道:“有酒有笛,只差轩之一支舞了。轩之,跳一支舞助兴吧。”
元曜生气地道:“小生不会跳舞!”
白姬也不勉强元曜,笑道:“那,让火焰代替轩之跳舞吧。”
白姬吹响短笛,篝火倏地一下燃得更旺了。火焰飘摇,渐渐形成一个舞女的形状。火焰舞女离开篝火,踏着短笛的旋律在院子中跳舞,身姿窈窕,火裙飞扬。
王维、元曜、王贵、朱墨张大了嘴,吃惊地望着翩翩起舞的火女。
火女步步生莲,随着笛曲一个转折,她一化为二,二化为四,四化为八。八名火女先是围着白姬、王维、元曜一行人跳舞,随后移步到旁边的柳树下。
火女们围着柳树舞动,在笛声停下时,倏然钻入了地下,在她们消失的地面上只留下一个八卦图(1)的“离”(2)字符号。
庭院空寂,篝火熊熊。
王维问白姬道:“这是什么法术?好神奇。”
白姬笑道:“驭火术。记住,如果遇见危险,就去柳树下,可以暂时避灾。”
元曜问道:“白姬,梼杌今晚会不会来?”
白姬回眸,望向虚空中的某一处黑暗,道:“它,已经来了。”
“吼喋喋--”梼杌一声巨吼,从虚空中踏风而来。它已经是妖化状态,鬃毛飞扬,眼珠在黑夜里诡碧吓人,利齿在月光下寒光如刀。
梼杌嗅到蟠桃核的仙灵之气,急迫地冲下庭院。
妖风大作,飞沙走石,布置在别院周围的捕兽夹“咯嗒咯嗒--”地启动,但都连梼杌的一根毛发也没碰到。
梼杌踏入庭院的那一瞬间,王贵手持木棍迎上,朝梼杌击去。--他已经握着木棍准备了许久,看见主人和客人对待梼杌如临魔神,他心中暗暗不屑,因为昨晚他用扫帚就轻易地打走了梼杌。他打算今晚再露神威,打走梼杌,让大家对他刮目相看。
然而,这一次,王贵的木棍尚未打中梼杌,就已经被凶兽散发的煞气折断。梼杌朝王贵大吼一声,王贵远远地跌开,摔倒在地上。
“贵伯!”王维怜悯王贵年老,怕他摔坏了,急忙跑过去。
梼杌闻到王维身上的桃核墨的气味,张开血盆大口,准备连人带墨一起吞下。
陶渊明大惊,道:“摩诘,小心!”
王维倏地抽出宝剑,挥向梼杌。
梼杌一口咬下去,“咔嚓--”一声,咬碎了剑刃。
王维大惊,急忙退避。
王贵已经摔得昏死过去,朱墨年纪小,吓得动弹不得。元曜也吓得脸色发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陶渊明见王维陷入危险,奋不顾身地扑了过去,用身体挡住了梼杌。
“摩诘,快走--”
梼杌用利爪袭向陶渊明,陶渊明的胸膛被撕裂,鲜血如蓬。
“先生--”王维惊呼。
陶渊明的身形渐渐透明,化作一缕青烟,钻入了王维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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